暮色四合,薄薄的霧氣將斜陽沒過,天邊隻餘下一抹朦朧綺麗的霞光。
霞光之下是霧靄重重的疏林,中間突兀地矗立著一座雙層塔樓。東離國內早已經沒有這樣的塔樓,一看就是很古老的樣式。
這座樓裏裏外外看起來都十分破敗了,保存略好些的簷角上係著褪色的鈴鐺。此刻並沒有風,鈴鐺卻突兀地響起來。聲音十分刺耳,跟催命一樣。
樓中人的聽見鈴響,就知道又有人要來送命了。
一人道:“這次也不知道是什麼人?”
另一個應和:“管他呢,是誰都一樣。”
話音未落,林間驀地騰起一陣振翅驚飛之聲。緊接著一串烏鴉伴隨著鈴響,跟炊煙一樣紮進灰蒙蒙的天上。
屋內的青年警覺地向外走了幾步,他看見樓門口的兩個絹皮風燈亮起來,泛黃的絹布上各書四字,分別為“悲風激興”、“霜飆雪雰”。
那厚重的墨色像是幹涸的血跡,筆勢飄忽猶如絕筆。血紅的赤字在霧靄中,在燭火映照下,被激起的狂風卷得時明時暗。
當下情形原本是有些滲人的,但因為近日的離奇經曆,樓中人顯然看到什麼都不再覺得意外,依舊紮堆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搞不好真要下雪咯。”不知道是誰又說了這麼一句。
樓中一共有七人。
最後來到此地的是個青年,正跟門神一樣抱臂倚在門邊。青年一身勁裝疾服,十分挺拔,他仰首瞅著頭頂的風燈,不知道在想事情還是發呆。
大約兩個時辰前,他誤入此地,那時候燈上寫的是“俯振地紀,仰錯天文”。
其餘六人來得略早一些,最早的是一位老嫗及其孫子。老嫗搓了搓手,將懷中的男孩摟緊了,渾濁的眼珠沒有一絲神采。
除此之外還有一對兄弟,年紀大概三四十了,幹了多年掘墳盜墓的勾當。昨日夜裏兩兄弟正在荒山上尋找新墓,忽然掉進一個盜洞,醒來便躺在了樓外的墳地。
經曆了一整晚的擔驚受怕,此時又累又餓,抱著破罐破摔的心態,縮著脖子揣著手,靠在牆角打盹。
剩下兩個則是女孩兒,一個十六七歲模樣,看發髻的式樣還未出閣,名喚樂顏。
另一個紮著倆衝天小髻,約莫不過十歲,膽子卻大。
此時衝天小髻叼著不知道誰給的炊餅,在一邊無聊地磨牙,圓溜溜的眼睛一刻不停地到處瞅。一會兒去看老嫗懷裏的小孩,一會兒又拉拉樂顏的袖子。
小姑娘自個兒折騰了一會兒,忽然站起來,瞅著屋外驚喜地“哇”了一聲。
“下雪啦!”她的印象中,很久沒見過雪了。
眾人也把目光移向屋外,果然看見朔風夾著細細的雪洋洋灑灑落下來。
然而臨安城位於東離國南部,已經快十年未下過雪。眾人心中一沉,後怕地想這鬼地方也許根本不在臨安境內。
樂顏將小姑娘落在地上的炊餅撿起來,珍惜地拍了拍灰塵,又塞進她懷中。在這種地方食物就是命,一點也不能浪費。
妖風自門口灌入,將門板掀得嘎吱響。
方才打盹的大漢被驚醒了,打了個冷戰,帶著睡意舉目四望,發現自己還在這鬼地方後,眼皮立刻失望地耷拉下來。
由於東離國境內已經是初春,因此當下眾人都穿著初春的薄衫。淡薄的衣物無法禦寒,眾人就隻能往人堆裏紮,算是報團取暖。
屋內窸窣響動著,門口那位門神也終於有了動靜。
他視線從燈上收回來,站直了身子,緊繃地盯著前方。
小姑娘又發出一聲:“哇~”
這一次是因為外頭來了個神仙一樣的哥哥。
小姑娘蹬著兩條小短腿竄出去,扒著半邊門仔細地觀察,見風雪中走出兩個人來。
高一些的青年著白衣,二十出頭,頭發濃墨一般黑,膚色卻極白,淺淡的顏色幾乎要融進雪中。然而那種白很不自然,帶著股顯而易見的病氣和疏離。
與他相反,攙扶著青年的小童卻板著張臉。
看其模樣打扮不過十二三歲,身子骨卻長得快,手長腳長的,僅僅矮了青年半個頭。
要知道,那青年雖然清瘦,身姿卻頎長,約莫比屋內三個男人還要高些。
又一陣妖風席卷而過,白衣青年在風中掩唇咳嗽起來。小童替他攏緊衣裳,抬頭往樓這邊望了一眼,隨即一路疾行將青年拽進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