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清三十九年,春,晴。
我終於將母妃的骨灰送回了她的家鄉,我沒有急著離開,總是在那家店門前守著,看看能不能碰上那個小姑娘。後來我知道,她叫高春鴻,九歲,乃家中獨苗,父親官拜丞相。
我對她了解越來越多,卻沒有勇氣讓她認識我。
同年二月,京中傳來了父皇的死訊,我不得不回宮。我以為我對這一年都見不上裏麵的父皇沒有感情,然而我卻是哭了甚至比母妃離開時哭得更為傷心。我從沒叫過他父皇,開始是沒資格叫,後來是不想叫,現在,是沒機會再叫。
父皇擬下詔書,將皇位給我,帶著皇兄皇帝們可將人淩遲的目光,我坐上了那個賜予我一生恥辱與孤獨的位置。
這之後七年,公子蘭在北昭與南湘之間奔走,一邊掛心政事一邊思慕一個叫高春鴻的女子。他雖未著一字,但字裏行間都流露出這七年的孤寂與不易,以及,他一直在等待那個小姑娘長大。
高春鴻歎了一聲,繼續讀著。
惠蘭七年,春,晴。
她來了,穿著鳳冠霞披,以一個女子最美的麵貌出現在我麵前,模樣還是我熟悉的模樣,眉目間卻是我陌生的哀傷。
我和父皇不愧為父子,我們做了一樣的決定。我以帝王的身份向南湘提親,點名要她和親,所謂破船尚有三千釘,南湘王許是怕惹怒我這傀儡,滿口答應。我知道,她有心上人,但我還是用這樣卑鄙齷齪的辦法將她綁來我身邊。
我還有兩年光景,我怕離開人世的時候會遺憾。我想一睜眼就看到她的臉,我想聽到她的聲音,我想同她說話,我想將天底下最美的情話都說給她聽!所以我忘記了,忘記了考慮她會不會開心。
惠蘭七年,夏,暖。
我萬萬沒有想到,她會將那碗湯端到我的手上。
我以為我對她的好她都能夠看見,我以為就算不喜歡也能夠將我看做重要的人,我以為隻要我很努力很努力,她就能像我想她一樣日日念著我。可是事情並沒有像我預料的那樣發展,甚至完全偏離了軌道,我很失望,失望得快要死掉了。
我喝了。
我不停在安慰自己,沒關係,這藥吃一次並沒有作用,以後她便不會給我了,不會了。
惠蘭七年,夏,陰。
她屋裏藏了人,我知道,但我並沒有戳破。她開玩笑說要後位,我答應了,畢竟那位置,一開始就是為她留著的。
她隻會傷我,可是今天依然很想她。
惠蘭七年,夏,雨。
她再次將湯端給了我,我不想喝,因為用兩年來看她已不夠了,短短十日又怎麼能滿足呢?
可我還是將湯喝了。
拖著這孱弱的身體苟延殘喘至今,我已經厭倦了,十日是死,兩年是死,她既然想要便給她好了,不過兩年,若日日見她眉目不展,怕是比死還難熬。
我亦有擔憂。
她無疑是被人控製住了,我死了,誰來護她?她那麼驕傲的人,能忍受住受盡世人唾棄的感覺麼?
或許她能,但我不能。
惠蘭七年,秋,涼。
今日她吻了我,唇很熱,心很冷。
她說,她想要個孩子,她要保住帝王之位。她在這條不歸途上越走越遠了,令人痛苦的是,我並不知道怎麼將她拉回正道。我拒絕她了,我愛她是毋庸置疑的,但卻未想過要碰她。
一來,我是將死之人,不想與她再有什麼感情上的牽扯,我怕她哭。二來,女子的清白之身應交給值得托付終身之人,我怕她將來的夫君會因她非完璧之身而嫌她。三,我得為寶寶著想,父輩如何,他終究是無辜的,他該有一個幸福完整的家,有疼愛他的爹爹娘親,不應該以這樣的理由來到世上。
我好想對她說,春鴻啊春鴻,別再這樣自己糟蹋自己了。
可能我死了,便不會再覺得心疼了吧。
“砰!”
破木盒子摔在了地上,高春鴻像是無力支撐,往後踉蹌了幾步,拿著信紙的手輕微顫抖了幾下。
他就是什麼都知道!公子蘭,你是全世界最大的傻瓜!
高春鴻抬手摸了摸眼角,指尖濕潤,泛著熒熒光澤,她苦笑著喃喃:“這是什麼?眼淚麼?不是說從此絕情棄愛麼,為什麼朕這裏這麼痛?”
她的手,指著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