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乾點了點頭,然後掙脫出柳如絮的鉗製,步到他專屬的矮幾前,左手托著右手的袖子,右手托著筆,沾了少許墨汁,像模像樣地寫了起來,不一會兒,“蕭乾”兩個字正腔圓的大字便凝結成型。
皇帝感到十分欣慰,走進前去,將他抱在胸前,親香了一口,“皇兒今日進步很大,父皇很高興,你有什麼想要的,父皇賞賜給你可好?”
蕭乾木然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一副呆呆愣愣的樣子,讓皇帝覺得甚是無趣,他將孩子放下,徑自走了出去,行至門口時卻突然頓住,再度叮囑道:“好生照顧老七,老七安好,你的富貴日子才不會斷。”
柳如絮自是溫柔地應下,垂下的臉色卻是變了又變。
戴得皇帝走遠,又親眼目睹他入了主殿,心知其一時半會兒出不來,這才叫人重新把守好殿門,審視地看著蕭祜:
“你故意的,對不對,蕭乾?”
而蕭乾卻一動不動地垂著眼眸,對柳如絮的不滿和疑惑視而不見,雙眼似粘在鞋子上似的。
“你故意氣我的,對不對,蕭乾?”
本以為他會再度沉默,畢竟往常他總這般糊弄她,可這一回他卻倏然抬眸,勾起一抹瘮人的怪笑。
柳如絮看得渾身雞皮疙瘩,逃也似地出了內殿。
而蕭乾則在淑妃走後,推開了書房向著禦花園春華池的方向,目光凝重地盯向湖中島上的那抹炊煙。
與京畿剛冒綠芽的春意不同,春華池的湖心小築卻早已蘭花成片,隻因住在此間的主人中意,皇帝自登基後便著人四處搜羅各地名品,並尋遍天下能工巧匠綴以假山湖泊、亭台水榭、青磚白牆。比之真江南,此間清雅不輸,更勝風流。
然再精貴的籠子,那也隻是籠子,對向往自由的鳥兒來說,都不見得美好,更何況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活人。
“崔寶珠,你大兒還活著,他回京了。”
被稱作崔寶珠的女子渾身素白,頭上僅簪了一朵蘭花,然極簡如此,卻絲毫掩她清絕無雙的光華,尤其那清冷中帶著幾分婉約的細眉,以及那雙深不見底的墨色眸子,叫人見之難忘。
一抹異樣自她麵上一閃過,但轉眼又恢複了往日的空洞,她沒有接話,甚至頭也未抬,對麵前這個九五至尊無視得徹底,隻一門心思繡著一條蘭花樣子的手帕。
皇帝知她不信,便將今日剛從禮部取來的卷子拿出,擺在她麵前放絲線的籮筐裏,是一篇慷慨激昂的策論。
這篇文章通篇將北衛吏部的沉屙之症擺在明麵,從當今世家把我朝政入手,直言應減少我朝針對世家大族的掄才機製,大力發展科舉,更嚴當今重武輕文,文官手中權利太小,家國大事把在幾個雄霸一方的武將手中,不是國泰民安之兆頭……
言辭犀利,用詞刺目,卻真真說到了皇帝心裏,是一個敢於說真話的人。
這也正是他本次出這道題的緣由,當今朝政被幾個武將把持,一則是鎮北候府的鎮北大將軍蘇覺民,一則是寧國公府的寧遠大將軍,再一個便是手握重兵的汝南王。
礙於他們的雄威,朝堂之上,但凡與他們利益相悖,則無人敢說實話。
而他今次春闈的目的,便是想挑選一些勇於打破現有常規的人。
不過很可惜,禮部的人說,這一屆的考生不太行,文章做的華麗,卻不敢鞭辟入裏。
直到今日下午,這篇文章遞到了他的麵前。
看完文章,皇帝先是大喜過望,再是垂首沉思,最後竟哈哈大笑起來。
蕭祜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即便自己是用裴以安的身份趕考,即便他是以左手答卷,卻還是叫皇帝認出來了那柔中有剛,瘦中有骨的字形。
那是他母親親手寫的字帖,給他臨摹用的,而彼時先帝親傳他筆法,右手也寫順了,為不辜負母妃的心意,便用左手聯係,日子一長倒也寫的有模有樣。
“你猜猜他今次回來是想做什麼?查清當年的真相?然後報仇?”
皇帝坐在崔寶珠的右側,拿起她的手,這手白皙豐腴,如暖玉柔和,便是怎麼把玩都不會嫌膩。
再看她的臉,盡管年歲三十有六,卻似少女肌膚吹彈可破,非但沒有絲毫歲月痕跡,清豔至極的眉眼卻沉澱出了令人捉摸不透的迷人。
崔寶珠將視線自答卷上收回,用力地掙脫出手,又事不關己地繡起了手帕。
見她這般無情,連自己親兒的事也影響不了半分,皇帝怒從中生:“崔寶珠,你到底有沒有心,兩個兒子,你一個也不關心,你就不怕我如何了他們?”
這時,崔寶珠終於停下手中針線,淡淡瞥向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