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番外四 黃泉接伴(1 / 3)

破曉的寒氣侵肌徹骨,空曠的道衢回蕩著銅鈴的聲音。

叮鈴,叮鈴。

聲音無處不在,蕩到半空上,遊走在大街小巷,順著縫隙鑽入千家萬戶。

叮鈴,叮鈴。

這響徹的聲音,香夢沉酣的人們,點著梔子燈沽賣,或推著太平車將要去商市,早市,上朝的人們,並沒有聽見。

石傑走過豬肉鋪前,屠夫將一頭肥豬摔在案上,蕩起一股腥濡之氣,石傑用衣袂掩鼻,往後退了一步,又覺得有些無禮,連忙作揖賠禮,見他不理,驀然覺了過來,快步往前飛走。

叮鈴,叮鈴。

石傑越走越快,這聲音越追越緊。

他的眼前驀然出現一個人影,背著光看不清麵目,隻知道個子不高,身形有些岣嶁,還有一個聲音,伴著銅鈴一起飄了過來。

那是往生咒。

“南無阿彌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阿彌版利都婆毗

阿彌利哆

悉耽婆毗……”

那團人影越走越近,石傑不斷後退,他慌張地不停搖頭,口中囈道:“再給我一點時間,再給我一點時間……”

他的雙腳不停地蹬踏,飛也似地跑著,那是從來不曾有過的速度,兩麵的景物人畜皆化作一條斑斕的彩練,向後疾速湍流。

他死了,死在那個冰冷的河堤上,死地悄無聲息。他的魂魄從身體裏飄了出來,佇立在河堤上,河麵映著月光,靜靜地流淌著,一切都與它無關。

本就與它無關,就連生而為人的同類,都緊閉門戶,裝作什麼也沒聽見,什麼都不知道。還能指望一條河,做什麼?

他看著自己的身體失去了生機,他看著自己的身體被淋上火油,他看著自己的身體被一把火點燃。

火光映紅了屠夫們的臉,那是毫無表情的臉,對他們而言,也許這和殺了一隻雞,一頭羊並沒有什麼區別。

石傑看見一個人使勁嗅了嗅鼻子,隻因漸漸飄出的肉香奇異地誘人。

區別在於,倘若事情露餡,是要負罪的。

也不怕,總比餓死強。

一個銅板一個銅板地掙錢,攢錢是不可能的。

他的身體化為灰燼,晨光熹微之前,河水衝刷了一切,這條道衢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似的恢複如初,行人的步履匆匆踩踏過去,並沒有多少人知道,有兩條生命在這裏斷送。

叮鈴,叮鈴。

杳杳冥冥,又聽見了夢囈一般的往生咒。

他哀求道,再給我一點時間,再給我一點時間,我隻想看看他們好不好。

銅鈴響著響著,漸漸飄遠。

他來到富良弼的身邊,用他那雙今非昔比的眼珠子看進了他的心中,悲慟的藤蔓像一條濕濡的惡蟒,盤踞在五內,鑽入心房,從肺部破出,裹著鮮血淅瀝,肆意橫行,繞著腸子打轉,將它勒成一團亂麻。

元皞大破忻州,俘虜了遼皇太弟及那嬌悍小公主,他知道國宴上,小公主射傷憶之的事情始末,任由下級士卒欺辱她。遼皇太弟誓死保護他的妹妹,他的決心就同他們一樣堅定,他的力量就同他們一樣微不足道。

富良弼站出來,他懷著未能拯救憶之的愧疚,保護小公主,即便他還不如遼皇太弟,他甚至不如遼國的小公主,他甚至輕輕一推就摔倒了。

他不忍心再看,一旋踵,已是千裏之外。

他又來到了韓玉祁的身邊,看進他的心房,裏麵燒著熊熊烈火,熱浪翻湧,是何等的暴戾,石傑無法靠近。

他握著刀直瞪瞪地往外闖著,他要與夏鬆同歸於盡,這還是那沉穩持重,凡事都要三思而後行的韓玉祁嗎?

他在他心內的一隅,看見了憶之。

原來這就是他的秘密,他不曾與我分享的秘密。

我們這樣親近,卻又這樣疏遠。

韓玉祁還把他死去的消息送入汴京城,石傑大驚,遊龍一般穿越大街小巷,宮牆朱門,落在那小小的院落裏。

他看見懷揣著重重心事的憶之,白日的笑臉是名為必須堅強的麵具,自欺欺人的作用。夜深人靜時,她才會剝下麵具,像一灘爛肉,放肆地融化在悲慟裏,惙怛傷悴,然後被各種顏色的邪祟糾纏,又得持著理智化作的利劍爭鬥,成宿成宿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