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不堪重提,至親已成怨懟。
寒琅終於還是舍不得表妹離去,又將她尋回。他望著自己床衾思索片刻,便要去搬出一床衾枕,一麵說,“妹妹且在我床上安寢,從今日起我便睡在榻上。”雨青愣住,倒似有些失落,看他真抱起被褥,上前攔阻道:“表哥不必麻煩,雨兒本已在夢中,何用再睡。表哥且在床上安歇,我晚間自有去處。”
寒琅聽了奇怪:“那麼雨妹晚間何處去?”
“左不過隨處逛逛。”雨青笑答。
寒琅擔心起來:“不可!妹妹如今一縷遊魂,若真有巡夜的黑白無常,將你當鬼攝了去如何是好!”
一句話說得雨青倒笑起來,“表哥放心,我自有些仙法在身上。”說完點點頭,出門去了。寒琅又追出門,尋覓許久,這次卻是再沒尋到雨青。雖不放心,也隻好進門自睡。
寒琅一直記掛雨青之事,一夜輾轉睡不踏實。第二日一早尚未十分清醒,又記起雨妹,不敢確信昨夜之事是真是假,急忙起身要去尋她。衣服才穿一半,卻見雨妹上下一新,含笑推門近來,懷中抱著一把琵琶。寒琅見了,不及係上袍服係帶,奔到到雨青身前,叫聲雨妹,隻是癡癡地笑。
雨青也噗嗤一笑,將琵琶擱在一邊,伸手去替寒琅係好袍服。寒琅隻是望著雨青,她今日已換上一身練色披風,外頭罩一件靛青馬甲,頭發也梳起來,簪著一支纏絲水仙花,衣裳顏色更襯得肌膚瑩白,容色俊俏,寒琅不覺看呆了。雨青為他纏上腰繩,將玉佩掛上,整理一回,笑說:“好了。”抬起臉來,正對上寒琅雙眸,不提防也紅了臉,避開了。
寒琅不敢再上前,找個話頭捧起琵琶問道:“雨妹竟會此物麼,從前倒沒聽雨妹彈過。”雨青回轉身來,“這幾年閨中學的。家裏沒有姐姐妹妹,隻我一人,窮極無聊信手胡來而已。”
寒琅遞與雨青,笑道:“有機會倒要請教妹妹。”雨青正待開口,忽聽人敲門,卻是顧夫人來送早膳。寒琅慌張起來左顧右盼,就要尋個地方將雨青藏起來。雨青卻笑著搖搖手,又指指門口點點頭意思讓寒琅開門。寒琅不敢,雨青再指一回隻是點頭,寒琅這才咬牙開門,請母親進來。
顧夫人身後跟著貼身伺候的丫頭紋鸂,捧著早膳走進房來。寒琅向母親請了安,僵直著身子站在一邊,像是還想將雨青藏在身後。顧夫人看了寒琅一眼,一大早倒已穿得齊齊整整,臉色看著卻十分不自然,心下生疑,又瞧他兩眼,整屋掃過一遍,也不見什麼奇怪,便照常吩咐一番。
雨青悄悄走近了,立在寒琅與顧夫人中間,伸手出來擋在顧夫人眼前晃了兩晃,寒琅嚇得不知如何,顧夫人倒像真沒瞧見,隻問寒琅為何一早起神色慌張。寒琅勉強敷衍過去,送走了母親。
顧夫人走後,寒琅詫異感歎,竟真如雨妹所言,旁人全看不見她。
此後便是花前月下、耳鬢廝磨。寒琅日間念書,雨青便在一旁作畫。晚間顧夫人離去,四下無人,寒琅同雨青一同看畫;或是寒琅教雨青撫琴,或是雨青教寒琅琵琶,談笑間時光飛逝。
一日寒琅擱下琵琶,笑問雨青,她在家中也這般奏南音麼?雨青僵住沒了表情,半晌答道:“卻不是,在家中彈的是霸王卸甲。”寒琅一驚,轉而也明白過來:雨妹在家中困居樓閣,不得自由,自是發的憂憤淒愴之音。他心下傷慘,強打精神笑道:“不知寒琅可有幸聽上一回?”
雨青笑了一笑,接過琵琶,轉軸撥弦。彈了幾句,卻停住了。“如今心境不同,彈不出了,荒腔走板的。”又說:“我給表哥唱支南音曲兒罷。隻是我不會泉音,學不大像。”於是橫抱了琵琶,一個單音彈撥數聲,徐徐開口:“非是阮忘恩義……”唱的是《幽閨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