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月的少年時代終結於十四歲那年的除夕宮宴。
冬季的北淵寒風凜冽,天還未亮。馬車搖搖晃晃,暖爐燒得正旺,車內一片暖意,鼻尖有些濕意,冰得她一激靈,從迷迷糊糊的夢境中醒來,趕緊垂手端坐,心下嘀咕父親竟然沒有訓斥她,父親對她向來嚴格,言行舉止稍有不端便會被打手心。
她小心覷了覷旁邊的父親,是不是父親也睡著了?卻對上父親清明的眼睛,眼裏是她很少見過的溫柔。
令月眼睛看向別處,許是暖黃的燈光籠罩在人身上也會平添溫柔的錯覺,她很小就知道,若將這種錯覺當作可以恃寵而驕的憑證,很快就會換來更嚴厲的訓斥。
她心虛地摸了摸鼻子,還有未融化的水跡,車簾微微拂動,一兩片雪花飄落進來,轉眼便融化不見。
“下雪了。”父親不會想起來要打她手心了吧?試圖錯開話題。
“嗯,下雪了。我記得你小時候很喜歡堆雪人,怎麼這幾天不堆了?”
此刻的父親有些窘迫,似是沒話找話。令月有些驚訝,父親這是喝酒了?她從很小就知道,他們父女的相處模式和其他父女不同,詩書禮樂,騎射武藝,所有世家公子要學的功課,父親都對她有著更嚴格的標準,不容偷懶懈怠。
他們之間很少有這樣溫情的時刻,拉拉家常,聊聊天氣,待會吃什麼。她見過世家小姐搖著自家父親的手撒嬌,令月想,父親不是不喜歡她,隻是父親把他當男孩子養,希望自己可以接過他的擔子,在朝堂中站穩腳跟,像男兒一樣施展才華。
別人家的男孩子也是這樣養的。
剛正不阿的父親一直都是她的旗幟。
但她忘了,父女之間突然的溫情,父親不習慣,她也會不習慣。她咳了咳,“因為父親教導令月不能玩物喪誌,而且這是盛京的第一場雪。”
不是策論啊還要原因一二三點啊!
令月說完就咬緊嘴唇,懊惱自己又搞砸了,這天被自己聊死了!
父親剛想說什麼,傳來管家的聲音:“大人,到了。”
揭開車簾,風雪湧進來,令月伸手去拿傘,卻被父親搶了先,“我送你到東宮。”
宮道兩邊掛著華麗的宮燈,青磚道上覆著一層雪,映著宮燈的影子,流光溢彩。
宮人在前頭領著,兩人沉默地走在雪地上,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父親的肩頭積了一層薄薄的雪花。
父女兩聊了聊令月兒時的事,今日的父親似乎格外念舊,提一些含糊其辭的假設,讓不擅與父親在這方麵交談的令月繃緊全身,也無法理解父親要表達的意思。
父親終是歎了口氣,把傘遞給令月。
“我還有些事要處理,你在東宮中等我,不要亂跑,”他看了眼身旁的宮人,“不要亂跑衝撞了陛下,記住。”
宮人已經撐開了傘,父親還是堅持把傘遞給她。
令月接過傘,在宮門前駐足回望,長長的宮道,燈影明明暗暗,父親暗紅色官袍的背影終是淹沒在風雪裏。
“走吧。”令月收起傘。
“令月!”太子元琰疾步過來,看了眼身旁的宮人,“孤與謝少卿談論國事,你們都退下。”
宮人們識趣地退下。
元琰往手哈了哈氣,捂住令月的手,“我昨日跟尚書大人抱怨了幾句許久未見你,但是沒想到他竟然這麼早叫你過來,早知道我就應該說,讓少卿用完午膳再過來。”
自己好友有多愛睡覺,元琰是知道的,兩人相熟後,他沒少在太傅眼皮底下掩護令月打瞌睡。但他不知道的是,令月在家從不允許超過卯時還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