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園簾動，有少年弓身破入，踏碎一地光影，浮光搖曳引來簾外三兩絲寒氣。滿堂座客皆回顧，台上人抖袖提腰柱徐徐踱步，丹鳳眼借餘光淡掃來人複搭袖，一顰一簇風雅之極，與扮相相得益彰，溫婉唱腔將眾人思緒牽引轉落回台上。一句戲詞未了，外麵傳來一陣雜亂聲，又有人撞入堂廳。
“長官，往裏麵去了。”
來人腳步殷勤，在門口邁開步子就要朝裏闖，然而顧慮身後，停下來彎腰做了個請的姿勢，補充道，“小的方才看得特別清楚。”
男子站在簾外並未繼續向前，兩人隔著一張簾子，沉靜片刻，男子朝著身後隊伍一抬右手作了個撤退的動作，緩聲道，“盯死了，看見人出來立即帶回司令府。”
那邊散了人去，這邊台上戲畢。程晏回到後台，不足百步的路花費了好些時間推拒戲院經理轉遞的請柬和花束，坐在鏡前打算著手卸妝，忽然察覺到什麼，視線順著銅鏡瞧過去，駐眸片刻又安安靜靜收回，抬起的手停在點翠上，待到後台人清空才有動作。程宴起身踱到裝有自己衣物的箱子前俯身輕輕一按，隻聽“啪嗒——”清脆落扣聲將箱子鎖了個嚴實。
不多時，箱子裏傳來沉悶的拍打聲。
程晏倒也不慌，等到箱子裏的拍打聲漸輕方屈起食指和中指緩緩叩了兩下頂蓋，裏麵霎時安靜下來，俄頃又開始猛烈的撞擊起來。如此反複兩次，那人也察覺出其中的戲弄之意，箱子再次陷入了漫長的寂靜。
偌大的後台，程晏和箱子兩相對峙。
最終箱子裏的人敗下陣來。
“把箱子打開。”
聲音帶了些許不甘和不得不服輸的煩躁。
又是“哢噠——”一聲。程晏抬手開了鎖，箱子蓋被猛地頂開。箱子裏的人起的太急一個站不穩又跌坐回去，這番模樣惹得程晏忍俊不禁，尾音不經意的上挑，莫名帶了調笑的意味。
那人鬧了個大紅臉，咬牙望向程晏，卻呆楞住。
程晏一身青衣扮相未褪，眼角的海棠紅隱入鬢角，唇紅齒白本應襯得人端正，此時卻倚坐著一把不知何時從哪裏扯過來的紅木雕花寬椅，手肘撐著扶手左腿搭在右腿上，十指交叉細挑眉峰看著他。
這人生的怪好看的，姚徵想。
他在打量程晏，程晏也在打量他。
程晏的這個箱子要比別人的大一些，是專門定製放在戲園的，少年人年紀不大，十六七歲的樣子，身形較同齡人要高些，想來躲在箱子裏時是要半蜷著身子的。身著一身黑色勁裝，衣襟淩亂敞露出裏襯的金色對襟，腰間掛著金線勾雲紋腰帶，這一身裝扮甚是奇異，頗有幾分戲文話本中江湖遊俠的樣子，細看還可以看到少年人胸前結痂的傷，顯然是受傷了的，隻是不曉得傷的輕重。
不是善茬兒，程晏雙眸微斂，左手不著痕跡按住袖中的玩意兒。
少年人似是有感，單手撐著箱子蓋打了個漂亮的後空翻退至牆邊，腳抵著牆角蓄勢待發，身形緊繃如同小豹，一手撐地另一手捂在身子左側，薄唇細抿，與程晏對峙約有兩個呼吸終是蹙眉沉聲道，
“我沒有惡意。”
“今日你且當沒有見過我，我們就此別過，恩情日後必報。”
聞聽此言，程晏換了個姿勢。他將右腿搭上左腿，手肘撐著腿，整個人身子微微前傾，一聲不響似是在認真思考對方剛才說的話。袖中中指和食指反複一下下輕叩，如此兩三遍才緩緩顯露出笑意，這笑意不深，未達眼底，襯出一些斯文，
“之前被外麵那群人追著逃進來的，是你吧。”
“你看，你被一群當兵的追捕，身上還帶著傷，鬼鬼祟祟躲在這裏。”
“你要我如何信你。”
姚徵一時語噎，若不是身上有傷眼前情況未明，自己又何須與這人耗費口舌。餘光打量四周，眼下身靠牆角左右兩側是掛起的衣物和武器架，貿然闖過去不是上策，若是正麵突圍——，姚徵死死盯著程晏青色如水的袖子，直覺意識到袖子下麵有危險的東西。姚徵咬咬牙，龍行淺灘虎落平陽不過如此，忽地小聲罵了句。
程老板哪裏被人這般言語冒犯過，袖子下的槍下意識就要對準眼前的人，卻聽外間有人高聲語，
“程老板，聽外麵小廝說您還沒走，高某人未遞請帖就貿然拜訪，還望程老板海涵呐——”
拂袖行身，趁人不備一拳擊在人身子左側傷口的位置，姚徵吃痛踉蹌著倒進程晏懷裏，緊接著被利落的按回箱子。
抽袖落鎖，程晏轉身坐回紅木雕花寬椅，此時說話的人已從門口處走了進來。程晏也不起身，就那麼坐著瞧向來人，未卸妝的俊臉和眉眼似是結了層凍人的霜，他偏偏又能憑借著天生溫潤的五官端出一派君子相來。隻聽得這位君子淡淡說了句，
“不海涵，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