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送著這樣一支殘軍向西,讓折家子弟一路,隻能默默垂首。想說什麼,抬頭四顧,最終還是要緊了牙關。
在這樣一支留下一路血痕,一路烈烈意氣的殘軍麵前,但為折家子弟,如何能有一言為自家開解?
折知柔默默護送了一程,終於再也忍不住,縱馬就超越大隊,直向最前行去。
在隊伍最前麵領路的,正是折三十九郎折彥倫。大鐵刀與身上甲胄已然放在備馬之上。就隻著錦袍,未戴兜鍪束著頭發。
單論外貌身形,折彥倫這西北軍將不亞於汴梁豐神俊朗的世家子弟。但是坐在馬背上抄著袖子嗬著腰一副沒吃飽打不起精神來的樣子,就顯不出半點玉麵小將的風采出來了。
折知柔策馬從旁邊趕上,與折彥倫並轡而行,招呼了一聲:“三十九叔!”
折彥倫轉頭有氣無力的瞥了他一眼,一聲不吭。
上一頓就吃了五六分飽,再和林豹頭廝鬥了一場,接應下鄜延殘軍。然後護送他們向著保德軍城又走了十餘裏。肚裏那點存貨已然消耗得精光,這個時候少講一句話都是好的,多保一點元氣是一點。
折知柔自然知曉這位三十九叔是怎麼回事,哪怕滿腹心事,也忍不住解勸了一句:“三十九叔,要不先吃點幹糧墊巴墊巴?”
折彥倫總算開口,語氣微弱:“軍中兩食,按時而行。臨陣之際,不可飽腹。不能正己,焉能正人……俺爹教的,餓也隻能撐著。”
折家軍中,一日兩餐。計口供應,數量都有嚴格限製——不然軍中司馬就無法計算每日糧秣消耗,隨軍而行要準備多少糧秣,而後方到什麼時候就要及時轉運追送多少糧秣。不按點吃飯,隨時能夠胡吃海塞,從來不是軍中該有的行事,當兵為將,本來就是一個苦活計。而要臨陣廝殺的時候,就算加餐也不能吃得太飽,過飽反而容易困乏。
但為合格軍將,對士卒什麼要求,自己也必然就要做到。所以折彥倫雖然自幼天賦異稟,飯量兼人。可一旦領兵在外,餓得頭暈眼花,折彥倫除了將腰帶再勒緊一圈之外,也隻有生扛。
折知柔搖搖頭,在這上麵和三十九叔沒什麼說頭。他一扯韁繩,又湊近了一些,語氣竟然是從來未有的嚴肅:“三十九叔,家主會如何待他們?”
折彥倫垂下眼皮,仍然是一聲不吭。
折知柔自顧自的說下去:“這幾千人馬一瞧就能看得明白,百戰餘生的菁華。能從幾萬女真韃子的天羅地網中衝殺出來的好漢子!不管前麵傳言是不是真的,現在女真韃子隨時可能直逼河外三州,掃清他們的側翼威脅。這個時候將這幾千鄜延軍馬恢複起元氣來,至少河外三州又多一分助力!劉光世也入娘的逃了,軍中就楊可世楊將主在,楊將主受傷躺著。這個時候善待這支殘軍,當有幾分把握讓這支殘軍為河外三州暫時所用…家主當看得明白這一點!”
越說到後來,折知柔語速情不自禁的越來越快。
“……就算是這支殘軍想西渡大河,回返鄜延。俺們也當補齊軍資器械,將養回一點元氣。好聚好散!說到底,要是傳言為真,是俺們折家對不住鄜延軍在先!再要是對這支殘軍又什麼其他說不過去的做法,隻怕人心……”
折彥倫終於慢吞吞的開口:“……人心如何?”
折知柔狠狠咽了一口唾沫:“折家人心隻怕就徹底散了!”
他緊緊握著手中韁繩,似乎要將皮韁繩攥出水來一般,眼神閃爍:“……三十九叔,家主是明白人,總不會讓俺們折家子弟的心就這般散了罷?”
折彥倫哼了一聲,繼續保持著馬上抄袖弓腰小老頭也似的姿態,剛才說了一番話似乎就將元氣消耗得差不多幹淨。讓他再多說一個字也難。
折知柔雖然和這位三十九叔在折家地位差得甚遠,但是此前機緣巧合,算是有些交情。這個時候幹脆就沒皮沒臉了,反而湊得愈發的近:“三十九叔,俺是折家不起眼的微末人物,摸不著家主的心事。放在此前,哪裏會想這麼多有的沒的。可這次家主囚安撫副使,將府穀人物全部遷徙保德軍,卻不由得人不多想!百年折家,不能就這般斷送了!”
說道激動處,折知柔幹脆一把扯著折彥倫坐騎的韁繩。距離近得口水都能噴到折彥倫臉上。
“三十九叔,你說說家主到底會如何對待這些鄜延殘軍!”
折彥倫緩緩抬手,慢騰騰的擦去噴在臉上的唾沫星子。再慢騰騰的向著西麵一揚下巴,就說了一句話:“等著看不就知道了?”
官道西麵,從保德軍所來方向,夕陽之中,煙塵彌天而起。正有大隊人馬,正向東而來。
不問可知,正是折可求得到回報之後,遣來迎接鄜延殘軍的親信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