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第235章 紅柳舊道(1 / 3)

數日前,一團土灰色的東西從地洞鐵柵之間的縫隙裏悄無聲息的投擲進來,落在葉桻身上。

那是一隻裝著散碎鹽鹵的布包,鹽鹵中夾著一塊磨成八棱的石頭,葉桻一摸,知道這是凜軍送暗信用的螢石,攥在手裏捂熱之後會熒熒發光。

他用草席遮擋,借螢石的微光一照,包鹽鹵的布初看別無異樣,將螢石貼近才顯出隱隱發綠的痕跡,是用馬奶混螢石粉塗畫的圖和字。

送信者是鮮於涸,籌謀者卻是迦陽。迦陽在臨行前揣測各種可能的狀況,留下條條對策,讓鮮於涸相機而動,助葉桻脫困。

葉桻眼前發糊,他在暗黑的地下灰冷衰弱,近乎枯屍,布上的字遙遠如異世。

已是被埋葬的渣骨,何須再掀沙塵。捏螢石的手慢慢鬆開,微光暗滅。

他想將布揉碎,掌心的窟窿還沒愈合,不小心按在鹽鹵上,傷口觸鹽的劇痛如同野火,沿著手臂燎遍全身。

一瞬間,心跳激似擂鼓,麥田山血戰,黃河冰淩,凶殘的獒犬,還有那幾乎將他噬空的懊悔和遺憾,全都隨著劇痛回到腦海。

白衣娃娃丟了……血場上的雪劍之光仿佛伸手可及,又象天地永隔。

真的就此錯別?他身體發抖,象要拚命去夠雪劍之光似的,用力在地上摸索,終於撿回螢石。

重新攏光去看,布上的字變得清晰,幾番細讀,傷口之痛化作一股岩漿火流,熱湧全身。

他在絕境裏斬斷了所有的牽掛,可惦念他的人一時一刻也不曾放棄。

月鶻主力離城,啟明軍會竭力救人,迦陽不願讓雙方拚殺,隻能費盡苦心,為葉桻另辟蹊徑。

這條蹊徑,也許是死途,但他堅信,越艱險,越能將葉桻逼活,就如他堅信唯有葉桻才能在麥田山救盛軍於絕境。

葉桻也深知迦陽的處境,心潮翻攪,傷口的疼痛漸漸減弱,求生之念象蟄伏已久的螯蟹,頑強的伸出鉗足,一步一步,從死淵裏爬出。

他抬起手臂,半廢的左手徐徐按向胸口,身體衰竭如此,試心箭的摧傷比以往更劇烈,一縷血從心口滲出掌心的窟窿。

和雪崚灞水相別時,他竭盡克製,沒有回頭,此刻就算千瘡百孔,也想再看她一眼。

“崚丫頭,生死易,相見難,隻要你在,我怎會舍難取易!”

默默記牢信上的一切,右手一攥,把布扯碎,螢石冷卻光滅。

他按信而行,把鹽鹵混在檢校官投送的剩湯裏,一半浸泡鐐銬,一半塗在地洞鐵柵的鎖上,反反複複。

用鹽鹵增鏽是迦陽的主意,神不知鬼不覺,沒兩天就把鎖銬鏽得鬆動。

葉桻耐心等待,在黑暗中伸展肢軀,試探自己的狀況,雖然沒有真得瘋犬症,但傷重虛弱,搖搖欲墜。

他想象周圍旋轉著無窮無盡的獒犬,強迫自己倚壁站立,鬥誌逼生。

他試著單拳出擊,提足而躍,每動一下,骨架都如散裂般痛苦,但他是黃河冰水裏踩不死的小九,是鎖屏道白虎刀劈不死的硬漢,恒心所至,四肢協力,竟然漸漸恢複平衡。

他仔細聆聽洞外,辨別聲音,記下地聽和檢校官來往的規律,一旦有人查探,立刻抑息僵臥,不露半分破綻。

與此同時,鮮於涸也在耐心等待,每天趕馬放牧,察雲觀象。

這晚黃昏變色,大風將至,鮮於涸提上自製的酒,帶著幾個馬夫來甕井與地聽們聚飲。

月鶻主力出征,地道守衛比之前鬆懈,眾人喝得半酣,鮮於涸大碗連灌,佯作嗆酒,扶著井壁劇烈咳嗽。

葉桻在地洞裏貼耳凝聽,三咳一頓,連續三番,這是給他的暗號:可。

後半夜風勢漸猛,甕井裏都能聽到飛沙走石的呼呼聲。

鮮於涸和馬夫們搖搖晃晃的離去,出地道時推搡擁堵,一陣狂風裹著沙塵撲竄而入,刮滅了地道裏的燈火。

漆黑混亂,罵聲四起,葉桻擰斷鐐銬和鐵柵上鏽鬆的鎖,攀出地洞。

他不如平時輕靈,扯動傷口時呼吸急促,所幸時機恰好,無人察覺。

出洞向右,貼壁摸索,拐入一條岔道,這條岔道很快變窄,而且是很陡的下坡,隻能側身而行,走著走著,兩腳已蹚在水裏。

地道裏仍然穿梭著呼呼風聲和地聽們的叫罵聲,葉桻小心翼翼,時停時進,摸黑蹚水,又走了四五十步,周圍陡然一寬,耳中似有回音,這是另一座甕井,井中積水至腰,已經廢棄。

他摸索井壁,在貼近水麵的地方摸到一塊疙疙瘩瘩形似熊頭的石頭,用力把石頭挪開,石頭背後的洞裏藏著一隻扁圓的錫罐,手捏螢石一照,錫罐兩尺長,罐上連著錫管和錫做的麵罩,一切都如信上所言。

他把石頭推回原處,錫罐背在背上,麵罩遮鼻,含管入口,低頭潛沒入水。

螢石在水下微光更弱,近在眼前的東西也隻看個勉強,他半撞半摸,在甕井底部找到一個魚嘴般的孔道。

這就是馬四福陰差陽錯掘進甕井的地道,當時馬四福和地聽們撞個臉對臉,雙方全都嚇怔,甕井原為防範敵軍掘道偷城,誰知被捅到屁股底下都沒察覺,地聽們驚慌失措,手忙腳亂的熏煙驅趕,馬四福順著原路鼠竄而逃。

地道裏熏煙致命,馬四福早有防備,他挖掘時每隔一段就會上鑿通氣孔,下挖汲水眼,必要時地道會先向下拐,再向上抬,形成一個垂直馬蹄般的地下彎道。

地聽們一熏煙,馬四福飛快調頭,鑽過了馬蹄彎道,跟著他的雞壟寨眾匪火速從汲水眼裏引水灌進馬蹄,用水淹法封鎖地道,阻住了濃煙和追擊。

那幾天冰雪融化,地水上升,汲水眼水位很高,後來水眼裏的水持續上冒,不僅馬蹄盡沒,連與之相通的地道和甕井也一起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