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與那位上世紀無人不知的劃時代天才對峙時,尹見素將會回憶起這些早已顯現端倪的遙遠夢境。
通常情況下,尹見素的夢境和她的人生一樣乏味。
隻有數不清的公式與定理。
偶爾也會有些特別的。
她現在正處於那個特別的夢境中。
這是一方宇宙,一方……沒有空間,也沒有時間的宇宙,一片虛無。
卻能聽到一聲嘲笑。
理論上講,聲音的傳播需要介質。所以,嚴格來說,那並不是通常意義上的“聲音”。
可她確實從裏麵接收到了被嘲諷的信息,甚至還能體會得更具體一點——它在嘲諷她笨。
尹見素不太能接受這個夢境。
她想,她是很聰明的。
對於一個全麵失憶的人,能夠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適應正常人的生活模式,這是其一。
初中三年,除了第一次月考,其他大型考試,都能把年級排名完美地控製在第七的位置,這是其二。
單就她這短短三年的記憶而言,還從來沒有人說過她笨。
那道嘲諷究竟來自於誰,竟然比她還傲?
尹見素在夢境中的宇宙裏翻找了一圈,試圖揪出那個目中無人的家夥,第十三次以失敗告終。
她罕見地生出一種無力感,掐斷了這個夢。
十三次。這個無厘頭的夢已經重複十三次了。一成不變的虛無,一成不變的嘲諷,毫無邏輯可言。
尹見素睜開眼睛,看向床頭的鬧鍾。
外界晨光被純黑色的窗簾擋住大半,但仍能分辨出表盤上的時間。
時針卡在“6”和“7”之間,分針指向正下方的“6”。
和之前的一千一百七十八個早晨相同,仍舊是六點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生物鍾精確得不像是正常人類能夠擁有的,她都有點兒懷疑自己是高級ai了。
尹見素伸手,開了燈。
視錐細胞尚未完全活躍,驟然發出的光線過分刺眼,誘導腦海中不可控的場景重現。
這一次,畫麵被撥到了昨日傍晚,美術教室裏。
天邊掛著梧城少見的火燒雲,將屋裏染上一層暖意。桌上藍紅拚色的船模也被鍍了層霞,仿若置於莫奈筆下光影柔和的海麵。
一切本該格外美好——如果她沒有失手打碎船模的話。
模型剛碎在地上,右前方就幾乎同時響起了刺耳的指責聲:
“尹見素!這是我們六個人花了一周才做完的,後天就要交了,你是故意不拿穩的嗎?”
六個?她失手打碎東西就墮入畜生道了?
道歉聲在喉嚨中偃旗息鼓。
尹見素又低頭看了眼自己紙糊的雙手。
沒蓄力的時候連個船模都托不住麼?
智力拉滿,體力趨近於無。
如果真有上帝,創造她的時候未免將各項屬性分配得過分均衡。
算了,還是先想想怎麼補救吧。
模型碎得慘烈,無法在此基礎上複原了。
尹見素側過身向另外五名隊友道歉,剛想說自己一個人重做,陳安生就一邁長腿,擋在她前麵。
他手裏拿著個掃把,掃了眼於雯雯,漫不經心開口:“多大點事兒。再做一個不就完了麼?”
後者瞪了他一眼,沒再說話,撇開臉,挪至一旁。
尹見素未出口的話卡在喉嚨,從陳安生手裏拿過掃把,轉而道:“我來吧。”
對方也沒攔著,挑了挑眉:“我去隔壁教室挖人來幫忙。”
她清掃完模型碎片,覺察到周圍一陣小小的騷動,抬頭就見陳安生帶來個人。
周圍人群似乎頃刻間淪為背景,隻剩下眼前沐浴在粉橙色晚霞中的少年。
黑發黑眸,五官似刻。那件臃腫的淺藍色校服套在他身上,硬生生穿出了校園偶像劇的感覺。
窗外溜進一縷風,引得梧桐葉沙沙作響。
偌大的美術教室卻宛若消了音。
屋子裏所有人都默默打量著這位好看到有點過分的少年。
半分鍾後,時間才重新流淌起來。
少女們低聲交談,隱隱能聽見幾個重複的“帥”。
少年們的聲音大了不少,一口一個“顧大神”,話裏流露出對學神的狂熱崇拜。
看來是梧城今年的中考狀元,顧慕塵。
陳安生給他們幾人引見了下。
輪到尹見素時,她的自我介紹一貫簡潔,隻說了名字。
對麵少年的呼吸好像停了一拍,眼睛也忘了眨,愣盯著她看。
尹見素朝他點頭致意,轉而錯開目光,清點重做船模需要的物資。
幸好材料有多的,夠用。
幾人分配了下任務,在九點之前總算完工。
到家後,似為配合尹見素稍顯不虞的經曆,降下了傾盆大雨。
明明上一秒的天空還被晚霞燒得通紅,她踏進門的那一瞬,卻忽然降下了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