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語者診所
雷鳴走入辦公室,心裏想著這又是蛋疼的一天。
三年前的今天,他僅僅覺得是無聊的一天。
七年前的今天,他希望這能夠是嶄新的一天。
他想起來的路上遇見的乞丐,手中的紙殼牌上寫著“我可以不吃飯,但我的孩子不能”。乞丐看起來不是以此為職業,還算得體的衣裝證明了隻是暫時遇到困難或者才開始遇到困難才不得已為了家人在街上乞討。他本想上前攀談幾句,可乞丐弱不禁風的模樣讓他有些忌憚,他怕,怕自己稍有不慎便會提及乞丐的痛處,就像自己不願意隨意被別人品頭論足一般,於是隻好輕輕掏出一張百元大鈔後匆匆離開,不知怎地,他總覺得乞丐身上有自己某一部分的影子。
曾幾何時,他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然而現在的他總在扮演,一個辛勤勞動的員工,一個壓力不大的孩子,一個全心付出的丈夫,一個無所不能的爸爸,每個角色都需要全情投入,不能有一絲懈怠。記得有一次陪孩子玩被捕捉到發呆的神情時,當即遭到孩子的不解:“爸爸,你是不是覺得沒有意思呀?”麵對幼小的質問,他有些哭笑不得,敷衍著答道:“哪能啊,爸爸就是有點牙疼。”
孩子笑了,強拉著他參與到遊戲當中:“那你幫我看看這個是怎麼玩的。”他趕忙上前坐在孩子身後,以便孩子能夠倚在自己懷中並佯裝出陶醉在與孩子玩耍的快樂中的樣子。
“該死的!”他在心裏這樣咒罵並後悔著。這種情況已經發生不下幾次,卻周而複始的輪回卻無力更改,他恨自己,因為無能。孩子最近也開始像剛才的自己一樣,出現發呆放空的時候越來越多,不用問,一定是自己給孩子造成了壞影響,可孩子不能一直這樣,如果走上自己這條路怎麼辦,難道要一代代頹下去,毀了子子孫孫才甘願嗎?想到這,他知道又回到了原點…
“哐!”一厚摞文件夾砸在辦公桌上。
“今天下班前整理好!”砸文件的那個人說話時甚至沒看他一眼。
雷鳴的嘴角露出一絲苦笑,這種熟悉又無奈的場麵不止經曆過一次,所以他判斷這個比他大半級又小三歲的領導又和未婚妻鬧分手了,若他所料不錯,等待自己的則是在為時不多的午餐時間裏靜靜聆聽吐槽,一邊不得不在配合著點頭以表同情之時一邊覺得飯菜越來越難以下咽。
熬過午飯時間,雷鳴以外出買煙為借口趕忙逃走,事情果真如他所料,劇情在屋子所有群演假模假式的回應中草草收尾,不知道好戲下次何時上演。他想起剛到單位上崗時的情景:那個小他三歲的小夥子熱情開朗,為人極好相處,兩個人被安排在一間宿舍,那時他們之間的話滔滔不絕,通常一個人說起什麼趣事就會瞬間打開話匣子,如同黃河泛濫一般一發不可收拾,傷心時彼此也會借著醉意互相吐露衷腸,關係好似同胞兄弟。
直到有一天,人事部門送來一紙任免通知,小夥子糊裏糊塗的成了高他半級的領導,一切就都變了。高升當晚,小夥子對他說:“哥哥,以後私下裏我們還是好兄弟。”說完,小夥子就變成了小領導,麻利地收拾好被服後便搬進了幹部宿舍樓裏。他躺在床上,一邊抽煙一邊尋思著:那在別的時候,我們倆還算不算好兄弟呢?後來的現實證明他根本多此一想。
那是一個寒冬臘月裏的晚上,這個好弟弟在電話中聲淚俱下,聲稱即將和女朋友走到感情的盡頭,迫切需要大哥伸出援手幫自己一把。大哥聽完經過大致上明白了一個下屬該怎樣才能幫得上領導———借錢,其實他早有所耳聞,據說這個小領導的女朋友要求二人婚房不得小於一百二十平方,婚車不得低於三十萬,否則這個婚就結不成了,態度非常決絕,害得小領導每日都是唉聲歎氣的工作,打不起精神來,逢人就把這些事情裝作若無其事地吐露一遍,而後戲謔地開口借錢,可想而知,沒有一個人願意打這個水漂。他作為“大哥”,這幾天正慶幸弟弟沒聯係自己,可終究沒能逃過一劫。
隔日,兄弟二人約在單位旁的一個小餐館裏見麵,這種凍掉下巴的天氣應該沒有熟人願意去那裏堂食,所有弟弟心裏的如意算盤也能夠肆無忌憚的說與大哥聽。雷鳴從銀行裏出來,用眼底餘光多次確認私房錢果真藏在懷裏後,這才令一個個腳印踏實得落在積雪上蹣跚向餐館走去。他給了自己無數條借錢出去的理由,其中最能站住腳的一條便是借由此事當做討好領導的機會,雖然希望渺茫,但或許能對升遷有所幫助。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自打老婆對自己單位的所有事閉口不言的那天起,他便明白了老婆的心思——不期待就沒有失望。無論怎樣,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想要與老婆多一些溝通,卻每每換回冷漠和淡然。
關於前程,兩口子能力範圍之內的辦法都試過,卻沒有一條路走得通。他曾說過,老婆還愛著自己,畢竟有些絕情的話從未從老婆的嘴裏說出過,但隻能聽天由命、維持現狀的羞愧感比直接了當的痛苦更難受,令人每日每夜戰戰兢兢。朋友們勸他跳槽或者幹脆豁出去單幹,他不敢,道出許多千篇一律的借口,而真實的原因很簡單,他已經被生活磨得喪失了自信,那些所謂的機會和希望對他來說都不如給孩子和老婆幾頓飽飯來得踏實,在他眼中現在的家搖搖欲墜,走鋼絲一般容不得一點風險,那種“至少現在,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理念在心中生根發芽,深深嵌在了血肉和腦子裏,諷刺的是,懦弱的他想要的,現階段來說有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