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盛夏,烈日杲杲。
老舊的客車平穩地從高速收費站駛出,拐入一大片田野。
長風拂過,稻禾低垂。眼前是望不見盡頭的田壟,田邊立著幾棵細高的樹,十分打眼。
公路向前延伸,遠處綴著幾棟紅瓦頂的農村小樓房,水泥砌成的牆上覆著用漆塗成的農肥廣告,紅藍紅藍的,看得人眼疼。
餘燃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轉而投向手機上天氣預報的界麵,上麵顯示的城市從北城變成了齊安。
落差似乎有點大。
空調的冷風不要錢一樣地往他頭頂灌著,腦仁被吹得發疼,餘燃伸手去撥扇片,卻發現是卡住的。
他把手機揣回兜裏,還沒等閉上眼,坐在他旁邊的母親陳雪突然溫聲道:“冷嗎?要不要加件衣服。”
“不用。”餘燃壓著唇角,從背包裏拿出頂黑色鴨舌帽戴在頭上,靠著車窗發呆。
少年眉目疏朗,陽光透過濃密的眼睫在他眼下拓了層淡青色的陰影,細軟的頭發貼著臉頰,下頜弧度稍帶著點青澀,柔軟的唇此刻抿成了一條平線,無聲地顯露出幾分疏離。
車廂裏是躁動的。
坐在後座的那家人帶著一個兩歲的小孩,年紀不大嗓門倒不小,清亮又抑揚頓挫的哭音響了一路。餘燃麻木地在心裏默數,這個已經是第六回了。
旁邊幾位之前還在和那對父母對罵,這時候應該是累了,沉著臉懶得再管,嘴裏嘀嘀咕咕地小聲咒罵著。
二手煙的煙霧從前座飄了過來,被乘務員提醒了幾回的中年男子又點起了煙,空氣中還彌漫著汗液和零食的味道,這麼一混合,餘燃想吐的欲望更強烈了。
他難過地捏了捏眉心。
“再過十幾分鍾我們就到了。”陳雪察覺到了餘燃的煩悶,輕聲安撫。
“知道了。”他歎了一口氣,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裏含著深深的不耐。
陳雪裹著一件綢做的淺黃色外衫,四十出頭的年紀仍化著精致的妝容,安靜平和的模樣和周圍格格不入。
“聽說這些年齊安變了很多。”陳雪笑道:“你看了估計都得嚇一跳。”
“哦。”餘燃的回應不冷不熱。
有什麼好驚訝的,幾年都沒見過一眼,早就連路都認不清了。
這座小縣城坐落於兩省交界處,工業落後,農業發達,盛產水稻。縣城區後麵圍著長長的江堤,堤後就是長江。
它本來是貧困縣,但近幾年政-府大力發展經濟,短短四年內基礎設施完備了不少。
“估計也就這樣吧。”
他右手撐著下巴,緩緩吐出這一句話,深黑色的瞳孔裏倒映著南方炙熱的陽光。
炙熱的陽光照在從帽簷縫隙透出的半張臉上,車窗外的田野逐漸消失在餘燃的視野中,取而代之的是遠處幾棟高聳的樓房和大片荒蕪的雜草地。
已經到郊區了,車站就在前麵。
餘燃看著在他眼前緩緩鋪展開的小城鎮,突然短促地笑了一聲。
“到了。”
“你倒是走得瀟灑,都不知道把你那沒花完的飯卡留下來造福哥幾個。”
餘燃捏著手機打了個嗬欠,他躺在床上撓了一把蓬亂的頭發,有氣無力地開口:“我那破飯卡就剩六十幾,值得你大清早打個電話來折騰我嗎?”
“大爺啊,都六點一十了,你還躺床上呢?”蘇昂走到陽台,一把拉開窗簾,看到外麵早已天光大亮。
“太陽都快曬屁股了,你在你們那兒不是走讀嗎?不怕遲到了去操場跑圈兒啊。”
“跑個屁,遲到算了。我剛來這逼學校就被安排進了考場,說是什麼分班考試。媽的,全穿著校服,我進考場的時候,那裏麵的人看我跟看猴兒似的。”
餘燃想著就來氣,說是那天來報道,結果那破主任提前就給他把考場號安排好了,就等著他入套。
“你這不廢話嗎?這不等著你考個高分然後好顯擺唄。我要是校領導,聽說來了個北城的全市前三,我他媽恨不得在學校門口拉個十米長的橫幅。嘖嘖嘖,那場景,多風光啊。”蘇昂描述得繪聲繪色,餘燃隔著手機都能想象出那那副欠揍的表情。
他朝著空氣翻了個白眼,“那我跟你換換,你來這上學?”
“大可不必……臥槽!要去早讀了,我掛啦!”蘇昂抬眼望了下時間,趕忙地掛掉了電話。
“去你的。”餘燃把手機扔到一邊,起床收拾。
其實他這學校算是齊安師資力量最為雄厚的高中之一,但也局限於這個小縣城而已。當時和校方聯係說要轉來時,學校校長直接親自一通電話打到他手機來商討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