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衝歎口氣,把話挑明道:“我的話你不信,柳無雙的話,你總歸是要信,他說打不過我,是真的打不過。”他一直撚著的花生米,不知何時,變成一小撮油渣,而一滴油,異常圓潤的懸在梁衝的指間,他的手指上,滴油未沾。梁衝盯著那滴琥珀般的油滴,又道:“加上你領來的幾十個死士,也打不過。”
所以,瞪著死魚眼呆呆站在院中的柳無雙,是為了殺梁衝而來。
江行知刻板的嘴角慢慢上揚,他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喜怒哀樂眾多表情中,笑被賦予的深意最多,微笑、苦笑、冷笑、嘲笑,千變萬化,不一而足。此刻江行知的這個笑,是假笑,為了掩飾內心驚駭的假笑,他輕聲道:“好。”
那琥珀一樣的油滴,緩緩落在盤子中,滲進了那堆花生裏。知微境的高手和一顆花生過不去,也真是無聊的可以。擺弄完花生,梁衝搓搓手又道:“聽說呆頭鵝給我一萬府兵的配額。翟遠同麾下兩萬人,守城一戰陣亡過半,讓他領著剩餘的不足一萬人,一起來吧。”
方獨眼曾經給過梁衝一份名單,上麵記載了十年來鎮北軍校尉將領的升遷調動,翟遠同麾下,集中了梁衝歸隱前的大部分舊部。一朝天子一朝臣,幽州城頭的翟遠同以及那兩萬人,並不是毫無根由被當做了棄子。
這一次,江行知沒有猶豫,痛快應了一聲好。他心裏明白,聖旨一到,梁衝現身鎮北大營,就算他想留下這些人,也留不住他們的心,索性順水推舟。他起身拱手,淡漠道:“如此,江某恭賀鎮北王。”
敬而遠之四個字很妙,重點不在敬上,而是在那個遠字上。兄弟們腦袋磕在地上,誰也不比誰高貴到哪裏去,不敬而近。那些陌生人,彼此相敬,卻是疏遠。如果江行知封王,梁衝會勾肩搭背吊兒郎當說一句,小子,狗屎運不錯嘛,被你撿了個王爺當當。
但江行知連梁衝的姓名都不提,隻道恭賀鎮北王。意思大抵是說,我江行知敬你是鎮北王,但你我不再是兄弟,很疏遠。
梁衝心中五味雜陳,他強顏歡笑,擺手道:“都是些虛名,沒什麼可恭賀的。不過有件事,和你提一下。”他目不轉睛盯著江行知,想要捕捉到江行知的每一個神情,繼續道:“我與莫聰聊過,問他為什麼要殺你。”
江行知又笑了,還是那個難看的笑容,他緩聲道:“是麼?莫啞巴詭計多端,不會和你說實話的。”
梁衝意味深長道:“他說,收買不成,隻能把你殺掉。”
江行知斂起笑容,莫啞巴沒有向他潑髒水,這件事有些出乎意料。他沉吟著道:“這倒是句實話。”
梁衝道:“他怎麼收買你的,說來聽聽。”
江行知心生警惕,他察覺梁衝似乎在詐他,於是道:“不記得了。我回去讓翟遠同做好準備,等聖旨一到,便讓他來找你。”他打了個招呼,又道:“聖上對我多有猜忌,我不能和你走的太近,請鎮北王勿怪。”
梁衝沒有攔他,道:“對了,告訴你一件事,克勒部還有二十萬兵馬,半個月前經過白沙山,估計是向幽州趕來。”
江行知腳步沒停,道:“多謝。”
梁衝笑嘻嘻道:“怎麼感覺你早知道了。”
這一次,江行知再沒說話,徑直帶著柳無雙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