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石上的刀,終於停了下來,老匠人抬起頭,直視宇文雲誌雙眼,道:“幾十年的兄弟,他什麼樣的人,你應該早就看透。你現在生疑,是因為龍椅坐久了,不想看透。”他這句話,有幾分數落的意味,宇文雲誌沒有動怒,甚至連表情,都沒有變。
老匠人在褲腿上擦了擦手,道:“他看著放蕩不羈,內心卻克己複禮,這一生在小事上過錯不斷,在大事上從未有虧。”他鄭重其事道:“所以,你為什麼會起疑?”
宇文雲誌道:“這一問,我不想回答。以前,你站在他身後,我不怪你,現在,你還站在他身後,又是為什麼?”
老匠人沉默良久,緩聲道:“人說三十而立,我三十歲那年,依舊渾渾噩噩。本來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可誰知到了四十歲,遇見兩個有趣的後生,他們讓我有了一股勁兒,一股哪怕前麵是閻王殿,也願意闖上一闖的勁兒。這些年,我常想起過去的那些人那些事,感慨也好,懷念也罷,終歸沒有後悔。”他抬起頭,望向宇文雲誌道:“隻是我沒想到,當年那兩個互交性命的後生,十幾二十年後,會落到這般田地。”
宇文雲誌悵然道:“我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他願意,我保他榮華富貴,子孫無憂。”
老匠人看著他,笑道:“我知道你是一個明君。咱們這些人中,換任何一個坐在龍椅上,都不如你。你剛才問我為什麼站在他身後……”他拾起刀,繼續磨起來,道:“眼瞅著世道將要不太平,你一雙手不夠用,所以這把刀,我是替你磨的。他自己拖著一個孩子,那孩子還病懨懨的。既然這把刀給了你,那我隻能站在他身後,幫他一把。”
宇文雲誌看著他那把刀,心中踏實起來。
老匠人歎息道:“我老了,腦子也不靈光,不比當年嘍。”他口氣一變,堅定道:“隻要他大節不虧,我會一直站在他身後。”
宇文雲誌思量著,問了一個極為尖銳的問題,道:“如果他站在我的對麵呢?”
老匠人啞然失笑,道:“既然他大節不虧,你身為一朝天子,怎麼也得有些容人之量吧。”說話間,兩尺高的磨刀石,從正中裂開一道縫隙,如同一道撕破雨雲的閃電。老匠人看著不光滑的斷口,不滿意的搖頭道:“不夠鋒利,還得再磨磨。”
宇文雲誌眉頭緊鎖,顯然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他沉吟良久,終於道:“你磨吧,我走了。”他走到門口,又止住腳步,忽然道:“你對上柳無雙,誰勝誰負?”
老匠人道:“六四開,我六他四。”
“換做梁衝呢?”
“柳無雙必敗。”老匠人不假思索道。
宇文雲誌走後,老匠人換了一塊新磨石,一下都沒動,他靜默的坐在原處大半個時辰,將紛亂的思緒收回,心中感慨著,那把椅子坐久了,誰都難免會生出帝王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