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見麵,方雲晚終於知道三番兩次出現在江修身邊的那個戴眼鏡男人叫許路遙。
方雲晚跟著救護車來到離得最近的醫院,捏著江修的手機等在急救室門外。那個叫許路遙的男人平均每隔五分鍾便要打一個電話來問江修的情況。方雲晚不知道他從哪裏來,怎麼來,但是在得知江修生病入院後半個多小時,他便出現在了急救室門口。
上回是三更半夜陪著江修掛急診輸液,這一回是不到半個小時出現在醫院,方雲晚猜想,對他而言,江修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人。
許路遙也還記得方雲晚,上來便同他打了個招呼:“辛苦了,這麼晚還陪著折騰一趟。當然也特別謝謝你,幸好你在場,不然他沒病死也得凍死。”
許路遙生就一雙桃花眼,眉眼上挑,有幾分未語先笑的意思,一開口,又是聲音清悅,除了詛咒江修被凍死外,措辭禮貌客氣,實在是一個令人討厭不起來的人。方雲晚還來不及客套幾句,急救室的門被推開,有醫生走出來,許路遙也顧不上跟方雲晚多說,兩個人一同圍了上去。
方雲晚腦子還有些發懵,從小到大他連醫院都沒進過幾次,這種急救的場麵更是第一回見,懵懵懂懂地站到醫生麵前,腦子像是生了鏽的齒輪緩慢艱澀的轉動著,醫生一串話裏有一半他都沒能理解。
所以,江修現在的情況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而另一邊的許路遙就表現得熟練很多,他不時與接診的醫生交流江修的病情,時而麵色凝重,時而眉目舒展,看樣子,他不僅把醫生的話聽見去,似乎還聽懂了,甚至還能提出自己的見解。
醫生最終解答了幾個許路遙關心的問題,特意對兩眼失神的方雲晚安慰了一句:“不用太擔心,初步判斷,應該是肺炎引起的肺部出血。雖然出血量大得有點異常,但止血藥效果還不錯,應該不用下纖維支氣管鏡止血,過會兒轉入病房,你們就可以去看他。不過他可能沒那麼快醒,年輕人勞累過度,能多睡一會也是好事。”
醫生離開後,一名護士遞了一疊單子過來。
許路遙地接過,在護士的指點一頁頁翻開簽字。
他,果然是江修很親近的人,親近到,可以自然而然地在他的就診材料上簽字。
一疊材料簽完,許路遙熟練地從其中抽出幾張繳費單,對方雲晚道:“你在這裏等著,他們推江修出來,你跟著去病房。我先去繳費,一會直接去病房跟你們彙合。”
從見麵到現在,方雲晚一個字沒說,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看著許路遙離開的背影,方雲晚忽然覺得幾天前跟江修反反複複強調,都過去了,他們應該各自開始新生活的自己,實在可笑。
他有了安安,江修也有了許路遙。
其實他們早就開始了各自嶄新的生活,甚至於,江修的新生活看起來比他好得多。
許路遙離開後沒過多久,江修便被推了出來。
方雲晚從未見過這樣的江修,蒼白脆弱得仿佛不堪一擊。他的皮膚本就是冷白色,失血後更顯慘白,如今悄無聲息地躺在那裏,幾乎與醫院蒼白的被褥床罩融到一起去了。他鼻子上掛著鼻氧管,左右手都紮著針,一邊輸著液,一邊輸著血,方雲晚不遠不近地跟著,怕太近磕碰了他,又怕太遠跟丟了他。
進入病房,護士推來幾台監護儀器連到江修身上,病房裏依次響起儀器有規律的聲響。方雲晚覺得江修的生命終於清晰可感起來,看著心電圖上曲折起伏的線條,他才覺得自己的心安安穩穩地落回去了一些。
怎麼一聲不響地,江修就病成了這個樣子。
方雲晚暗自唏噓,替江修掖了掖被角,一時也不知道自己還能為他做些什麼。他依稀記得護士離開前留了一袋棉簽,說可以幫江修潤一潤嘴唇。仿佛找到了自己存在的零星價值,方雲晚忙倒了半杯溫水,拿棉簽沾濕了,小心翼翼擦拭著江修發白起皮的嘴唇。
他的嘴唇幹得厲害,像皸裂的土地一般,在幹裂起皮的縫隙間,還殘存著一些發暗的血跡。那是不久前,活生生從他身體裏流出來的,鮮紅滾燙,灼得人眼睛發疼。
拿棉簽去替江修潤唇時,方雲晚俯下身子靠近他,於是能聽見他沉沉的呼吸聲。那聲音很沉很吃力,但幸好一呼一吸綿延不絕,生生不息。
居高臨下地看著江修,方雲晚不得不承認江修生就一副不怕糟蹋的好皮囊,縱使病中憔悴,也是令人心疼的病西施模樣。
不過貼在額頭上的那幾縷被虛汗浸濕的頭發,確實有些滑稽了。
方雲晚好心地拿紙巾替他又擦了一層虛汗,抬手替他將頭發理好。指尖劃過他額間光潔的皮膚,那是許久不曾擁有的觸感——方雲晚記得很早以前江修就喜歡擰著眉頭,彼時方雲晚還是個不識愁滋味的少年,閑來無事就一遍遍撫著江修的額頭,逼著他把皺眉頭的習慣改掉。
那時候他怎麼威脅江修的來著?
他說,江修,你本來就比我老好幾歲,整天皺眉還會老得更快,到時候又老又醜,我可不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