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昨夜迎了場雪,屋內地龍燒得暖,有人擁著大氅,斜身靠坐在窗前。
雪光透過薄紙,映著此人側臉的線條流暢穠麗,似是丹青一筆勾描,帶出雪白的下顎和修長的脖頸,成為奪人心魄的容色。
隻如此瞧,這是個一顧傾國的女子。
賀滄笙撐著下巴,看著院裏的婢女站在牆下接了隻信鴿,又從那鴿子腳上解下張字條,低頭去看。
賀滄笙看得抿了個笑,指尖輕點在耳邊。
她點到第三下,一名近衛便如有所感,飛快地翻牆入內,劈手將那婢女手中的字條和信鴿都奪了去。
婢女慌了一瞬,隨即探身出招,發間銅珠晃出了雲光。近衛旋身閃躲,一手抓著鴿子,另一手壓了她的雙臂,扭身反將婢女按壓跪地。
賀滄笙滿意地頷首,收手站起了身。她在頸間係上紅狐裘的風領,示意身側靜侍的嬤嬤打開房門。
女子孱贏的身姿掩在皇子規製的朝服下,烏發高束,金冠穩戴,頸前被擋得嚴實。
赫然是男子的裝扮和模樣。
賀滄笙輕笑一聲,閑庭信步地緩緩走向院牆下的兩人。那婢女被壓著跪在地上,已低頭不敢再動。
賀滄笙在她麵前站定,伸出腳用靴尖抬起了她的下巴。
“好好的女孩兒,本該被人疼惜,捧在掌心裏,”賀滄笙看著匍匐在自己腳下的婢女,鳳眸冷漠,輕聲問道,“做什麼偏要攪入朝堂上的醃臢事?”
婢女幾乎要撐不穩身,身上已經開始發顫。
賀滄笙撤回腳,微揚了下顎,一旁的步光立刻將字條呈了過去。賀滄笙沒接,隻稍微側身,垂眸看了內容。
“皇兄好興致,這是又要往本王府裏塞人了。”她哂然微挑了長眉,“知本王好男色,找的還是小官兒,怪貼心的。”
她退後一步,步光立刻再次扭了那婢女的雙手,毫不費力地把人拎了起來。
“含柳,”賀滄笙盯著她,“本王記得可對?”
那婢女哪知賀滄笙竟能念出她的名字,當場愣住,半晌後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賀滄笙負手而立,眉眼間冷了顏色。
自她十二歲受封楚王,至今已有九年。這期間她被自家皇兄視作眼中釘,因她風流的名聲在外,於是那扮作各色美人的細作三天兩頭地往她府裏塞,再由這個含柳接應,是鐵了心不讓她過一天安生日子。
她這裏稍微出神,下一刻卻隻覺身前有風疾掠。那含柳竟抽出了把匕首,猛然躍起,手中寒光直取賀滄笙喉間。
賀滄笙驟然抬眸,利刃當前也毫無懼色,微微側身,抬起手臂時纖指間已握了柄折扇,疾速抵上冷鋒。她翻轉手腕,那白玉的扇骨摩擦鐵器,琅然脆響。
含柳的匕首在這一擊之下脫手飛出,無聲無息地掉在積雪上。她欲抽身,可賀滄笙冰涼的折扇已經逼到了她的側頸。
步光伸臂重新擒住了人,賀滄笙收了扇,麵色因為時才的打鬥而更加蒼白,薄唇上不濃血色,緊抿喘息時勾出的弧度卻驚心動魄。
“留著她的命,”她在吩咐步光時氣息尚且不穩,“帶進地牢裏看緊了。”
含柳麵無人色,聞言猛地掙紮起來。誰不知道楚王生性涼薄,喜怒無常,殺人的時候多半還要含笑。落在這位手裏,還不如一了百了地撒手歸西。
賀滄笙看著她抖身如篩糠,心下已知她在想什麼。
世人當她薄情寡恩,是個陰暗偏狂的病秧子,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
“放心,”她唇角笑意不收,字字清晰道,“本王還有用得著你的地方,你死不了。”
陰雲漸收,天將亮未亮,穹頂的顏色淡得像琉璃。
屋簷下鐵馬叮咚,賀滄笙站在廊下,看著含柳被步光拖拽出院。
“第十七個,”她話中玩味,“康王的人倒是多,按照那字條所寫,過幾日還有個新的。”
芙簪是近身伺候賀滄笙的人,已經上了年紀,雙鬢被覆霜白,看上去好像是落了雪花。她為賀滄笙披上裘衣,皺起眉頭,擔心道:“方才實在凶險。”
“此險無盡頭,”賀滄笙裹緊了鬥篷,“從母妃讓本王扮作男子的那一刻起。”
院子裏沉寂下去,大雪壓下來,賀滄笙闔了眸,又微微喘息了一陣。
她這病秧子的名號其實不假,時才與含柳過的那兩招看似是她贏,實則用的都是巧勁兒,此刻五髒六腑都在燃燒般地疼。
她活了二十一年,沒有一天做過女子,還為了趕上男子的身量而從小飲藥,卻隻變得更加瘦弱,早就敗壞了身子。
不過賀滄笙不在乎。
她小便知,她賀滄笙活在這世上,就是為了那把龍椅,金殿最高處才是她的歸途。
世人不知她的性別,包括她的父親敬輝皇帝。這張男人的皮她披了這麼多年,可底下是什麼終究沒有變過。
她這一生,若能像尋常女子般紅妝粉黛一次
哪怕隻有一次。
芙簪眼看著她臉色淡漠,不禁放低了聲音,道:“殿下這一路走得艱辛,奴婢都看在眼裏,想必娘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