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南城暑熱漸起。
天空湛藍色,烏綠的枝椏濃蔭像一張密網,將陽光切成碎金片散灑在鋪滿碎石子的崎嶇土路上。
黑色外殼的小汽車首尾相連,一輛抵著一輛,間或站著表情不悅的車主們,鬱躁的情緒在麵上凝著,像極一出大型路怒症現場。
這路堵了也有十分鍾了。
饒是何娣這種心大的人也生出些躁意。
她嚼著泡泡糖,手肘撐著大開的車窗下沿邊,目光從人們被汗液洇濕的後背和堵塞的車陣上一晃而過。
口齒不清道:“在搞什麼?”
自然風景區還帶堵車的,又不是高架橋。
夏風滾過來似滔天的灼浪,卷起她半邊的短發。
緊接著樹葉被巨浪擊得沙沙作響,合著蟬的嘶叫把嘈雜的人聲包裹著送來。震蕩空間的轟響中零零星星躥出模糊的隻言片語。
何娣勾著小指,在耳洞裏轉了一圈,讓人聲更加清晰。
“這哪來的規矩?”
“你們這屬於犯法,曉不曉得。”
“要麼給錢,要麼返回去,別她媽說這麼多廢話…”
幾句話,矛盾具體,指向明確。
早些年常在外頭耍慣了的何娣指節抵著腦袋,意味深長地“啊…”了一聲,語尾拖著調兒,帶了點原來如此,我就知道的意思。
原來如此,是收過路費的渣渣們。
南城九縣一市,萬河鎮是最偏僻的南水縣裏的古鎮,依山傍水,風景秀麗,每年假期自駕遊來這的人不少。
過來人常說,這種邊角地方環境好,束縛少,常出淳樸好人,也多養鑽空子,幹醃臢事,發大財的壞鬼。
後麵的車窗也跟著降下來,鬱熱的風灌入。半個腦袋頂著風慢慢探出。
“姐,好像是收過路費的。”
他說得半定半不定,最後一個字還沒跌在地麵上,何娣已經利落地推開車門出去了。
“靠,她又去了。”
“姐,你別…又惹事。”
後座的兩人不約而同地使用了“又”這個字,在慣性阻攔無效後,麵麵相覷五秒鍾,又不約而同地跟著下了車。
看來,今天又有場架得打。
沒錯,又。
何娣——他們的大姐頭,多管閑事大王,拔刀相助第一名,民間瞎幾把亂打藝術家。鬼見鬼發愁,車見車爆胎。
一大串名頭聽來都響當當。
本人的實際攻擊力卻不咋地,學過兩年跆拳道,會點兒不入流的三腳貓功夫,遇上危險係數頗高的不平事,也敢二話不說,逞能充大。
他們兩個這幾年跟著娣姐幹了不少架。
牙科診所去好幾回了。
…問就是被打掉的。
不堪回首的回憶一掠而過,兩位自詡是混社會的小弟抹了把臉,看著何娣的背影,心裏嘀嘀咕咕半天。
毫不知情的“藝術家”插著口袋,吊兒郎當地穿過車陣和熙攘人群。
半包圍樣式的人流中央有個小土包,比其餘的地方高出半步多的海拔。
一位紋著左青龍右黑虎的黃發彪形大漢立在土堆尖子上,活生生一副山中大王的架勢。
他高高仰著一張大臉,肉嘴叭叭,指點江山。
“這就是咱這兒的規矩,給八百就過,少一分不行。”
“什麼法,沒法,老子就是法。”
“好幾年都這樣,沒得改。”
何娣盯著他腳前那一小片雨點子。
這話說的,真是一口唾沫一個字,跟她媽吃稀飯一樣,一口稀飯夾一口鹹菜,還帶配套的。
“大臉”身後還跟了幾位蝦兵蟹將,叉著腰,挺著背,染五顏六色的頭發,工廠流水線生產的紋身圖案一人戳一個在胸上。裝逼。
來旅遊的人都是三兩成群,見這虎頭巴腦村裏橫的大氣派,大家都不好貿然就當這個出頭鳥。
太陽幹巴巴地暴曬著。
周圍不少人耐不住了,有的驅車預備往回開,有的在竊竊私語商量著要不給了算了,畢竟旅遊,這麼遠的地方來一趟也不容易。
“好熱,熱死啦~”一位小姑娘手背碰著額頭,嬌滴滴地衝著她身邊人說道。
旁邊那人似乎是她男朋友,穿著隨意簡單的休閑西服,聽見她抱怨,偏頭低語。
隔了幾步遠,何娣又聽力奇好,那幾個字穩穩當當落入耳內。
男生說:“要不回去吧。”
小姑娘長得挺漂亮,臉小膚白,黑長直發,粉白碎花的小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