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舒澤不可能愛我,這是我從見他的第一麵起就明白的事。
第一次見他是高一開學的那天,排座位的時候。我在幹什麼來著?很快想起來,我是在畫畫,還能想起那時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在教室的角落裏,還能想起窗外的天空泛白,有些陰沉,如果再深入地回憶下去,甚至當時空氣中的味道也能記起來,仿佛就是發生在昨天的事。
總而言之,我就坐在角落的位置上畫畫,畫的是校園裏的銀杏樹,教室裏喧囂的聲音紛亂地落入耳中,但我仍然一言不發地勾勒紙上的輪廓,想必看起來孤僻又奇怪。
縱使如此,賀舒澤還是跟我搭話。他也許站在桌邊看著我畫了一會兒——這是在回想起那件事時我的推測,當時我並沒有注意到他——然後他開口問:“你在畫什麼?”
他冷不丁冒出的聲音迫使我停下筆,並且下意識地把本子往遠離他的方向挪了挪。他似乎對我的動作感到困惑,我因為他臉上若隱若現的困惑而尷尬,呆了一刻才答道:“銀杏樹。”
他點點頭,對我莫名其妙地笑起來。但因為他笑得很好看,所以這個缺乏理由的笑在記憶裏也不那麼違和。從那個笑容開始,我們成為朋友。
因為他坐到我旁邊,又問:“為什麼畫銀杏樹?”
“因為……”我像回答一道考題般慎重地思索片刻,而後答道:“因為好看。”
“是嗎?”他笑了笑,沒再說話。
教室裏的喧囂填塞我的耳朵許久,而後他的聲音驀地重新透進來:“你看。”
不過片刻功夫,他手下的紙上便憑空多出一雙用素描畫成的眼睛,看起來活靈活現,目光簡直能從紙麵上看進現實。我不由讚歎“好厲害”,卻又覺得這雙眼睛有些眼熟。他聽到我的誇讚後笑得更為燦爛,也許見我麵有疑色,便直接告訴我:“我照著你的眼睛畫的。”
“啊?”我愣了愣,垂下眼睛問:“為什麼?”
“因為好看啊。”他直接套用我的答案,又補充一句:“有這樣一雙好看的眼睛,卻總是在躲閃別人的視線,實在太可惜了。”
我輕聲笑了笑,小心翼翼地看向他,可在他悅目的笑容下,我又不得不收回目光。因為他的笑容實在太美好了,我看一眼便知道那是我得不到的。
我們就那樣覆水難收地成為朋友,關係一天比一天要好,物極必反,高中畢業後又漸漸疏遠起來。
大概是畢業前才逐漸察覺到我對他的感情,但他不可能產生與我相同的感情——因為他是男人,我也是。
其實我並未因此太過沮喪,上大學後慢慢和他聯係變少也與我察覺到自己的感情有關。既然是不可能發生的事,那就要把內心的期待全部清除,隻和他做普通朋友也很好。更重要的是,上大學時他告訴過我他喜歡上了一位學長——學長,讓我沒想到的是他是同性戀。
剛得知這個消息時內心像是被一塊巨石壓癟,仿佛我執著地徘徊於一扇已經封死的門前,而那扇門突然大敞,一個偶爾路過的人順利進入,我卻沒有資格通過那裏。一開始尚且為此哀傷,抑或委屈抑或自卑,但之後那些模糊的情緒漸漸轉化為麻木不仁。我很久沒有關注過賀舒澤的動態,就像掩耳盜鈴的小偷一樣從自欺中汲取一絲舒適感。
思緒到這裏有些澀滯,大腦像卡帶一樣,回憶停在賀舒澤露出的笑容上。
他笑起來嘴邊會有兩個酒窩。其實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人們普遍認為臉頰上的兩個小坑會讓笑容更好看,但賀舒澤的存在讓我對笑起來有酒窩的人都有所青睞。
此刻他帶著酒窩的笑容就在我的手機屏幕上,他抱著另一個男人,笑容裏的含義不必如我記憶中他的笑那樣去過多揣測,一眼就能看透,他是在純粹的高興。
因為這是他男朋友。這是他在朋友圈裏公開的消息。
我大概盯著手機屏幕看了有十分鍾左右,賀舒澤的男朋友單看外表來說可以說無可挑剔,我不敢看賀舒澤,於是細細打量他,他的五官實在太精致,也許世界上其他人的臉都是隨機生成的,隻有他在出生前在長相方麵有被好好設計一番。
之前倒也見過賀舒澤和他的合照,但我並沒想過有一天他們會公開。
我一直小心翼翼捂著的耳朵突然闖進振聾發聵的聲響,這讓我有些茫然。
放下手機後我抬頭看向電腦,繼續改手頭的文件,這樣機械地工作片刻,忽然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些什麼,無法再做出有效的思考。
於是我又拿起手機,高中同學群突然彈出很多消息,都在八卦賀舒澤出櫃的事情。我大致掃了一眼,體會到他們的熱鬧後退出去,放下手機看向電腦屏幕,但還是想不到接下來幹什麼。於是我再次拿起手機,然後點開和賀舒澤的聊天界麵,上次給他發消息還是兩個月前。聊的什麼來著?我往上翻翻,原來是電影。我說好看,他說不好看,我們各自論述了觀點,然後結束交談。我們基本就是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保持著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