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景想都不想:“您老人家是正直之人。”
“不錯,我是正直人。”
您正直。
嗯,我正直。
放在任何地方,這樣對話都全無意義並惹人嘲笑。那麼精明的道尊卻仿佛沒聽出、蘇景是根本不知該怎麼回答就順嘴說好話。
道尊點著頭,不過全無得意或者自誇神情,他就是正直的,他不是在自讚,他在說自己究竟犯下的大錯:“星滿天無漏淵和數不清的大小仙壇,行事貪婪索取無度,大道之下處處豺狼,我看不慣卻未管。我以為是管不過來的,而且要去管的話後果未免太嚴重,會連累多少弟子喪命,畢竟,東天是幹淨的,我也對自己交代得過去。”
仙庭醃臢,東天潔身自好,無論任何人以任何標準來看待東天,他們都很好了,但對道尊來說卻不好。
他是正直人,很多事他看不慣,他不喜歡這麼汙穢肮髒、豺狼橫行的仙天。可他若出手,打些小仙壇於事無補,去管教大勢力又會引出大戰。以道伐道、大壇爭殺可就不是道尊一個人的事情了,數不清會有多少道家弟子因此喪命。
說穿了,那些年道尊一直挺猶豫的。不過以前西天為正善道,有真佛主持,與東天道遙相呼應,滿天仙魔雖也貪婪可行事比著現在要收斂不少,隻要不太出格道尊也就不理會了,大概是能對自己交代過去的。
後來真佛入漏、極樂不樂,上善淨土遭邪魔把持,仙天越來越不像樣子,道尊未及時出手,他有他的苦衷,之前在又一棧他已經說過了。
可他本為正直人,這個前提實在太關鍵,即便再有苦衷,他都沒能做自己想做且該做的事情。
想做、該做的事情不能放手去做,這又何談逍遙,由此道尊的反噬來了,道心枯萎逍遙不在,此乃上位仙神的心神變,後果嚴重。
察覺自己心中逍遙不在,道尊幡然醒悟,就是那時他決意出手。
若心中逍遙不能再找回,那還做什麼神仙;為尋回心中逍遙,整肅這仙天又何妨、即便不成功身死道消何所懼。
“你說的沒錯,真有一天墨巨靈完成涅槃揮軍來襲,星滿天無漏淵確會與墨色為敵,他們是敵人的敵人。但敵人的敵人……也是敵人。”眼皮撩起、道尊再次望向蘇景:“道未變,而我道心破,破心之悟:縱使全軍覆沒,不與財狼為盟。”
“墨色與我輩不共存。”
“我輩與豺狼不共存。”
“既然如此何必多想,今日揮刀斬豺狼,明日執劍指墨色,何等逍遙呢。”
“你我將來多半要與墨巨靈一戰,若未來無可悖逆,與墨色生死決戰之前,哪怕隻還仙天一刻幹淨,也是天大快活。”道尊說話時全無鏗鏘語氣,他始終平靜,微微笑著說出自己的想法,最後他伸出手指指自己的鼻子:“說我罔顧大局也好,說我不分輕重也罷,說我昏庸糊塗一意孤行都無所謂,如今我就是這麼想的:不與豺狼為伍,墨巨靈沒來我就先殺狼,墨巨靈來了就誅墨,就算墨巨靈今天就來了又怎樣,墨色與豺狼我一起殺。”
道尊緩緩吐出一口氣,這番話他說得很舒服,又笑問蘇景:“怎樣?”
見蘇景有些猶豫,道尊又補充道:“此去凡間百年,你不必太顧忌身份,我不過是你家中一位親近長輩,有話但講無妨。”
蘇景試著放鬆心思,不過還是不敢妄言,應道:“心中沒了逍遙的道尊,行事卻越發逍遙了。”
道尊卻笑著說道:“太假。你這句話裏、第二個‘逍遙’,你心中想說的是天魔吧?嘿,放心,天魔道與逍遙道的本義區別我明白得很。誇讚就不必了,你就說說你自己是怎樣想的吧。”
蘇景放心大膽地說實話:“願為道尊扛刀,不與豺狼為伍。”
這一句再不是敷衍了,蘇景的真實心思。
此時雷動天尊插口:“那閻羅神君呢?他老人家也如您這般不分輕……如您這般逍遙?”
“閻羅與我不同,他的大道本也不看善惡的,他要誅滅星滿天、無漏淵和假西天有兩重緣由,”道尊坐在棺材上飛著,笑著:“其一,西坑隱說殺了妥當;其二,他們惹到神君了。兩重緣由任其一他都會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