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免了吧。”蘇景搖手,示意他繼續躺著:“我和蒹葭先生談過了,知道你飛仙後吃了許多苦。”
隻在一瞬間,方先子的神情變化複雜,他本在笑,可是笑容裏的歡愉突然就被痛苦取代,而刹那過後,笑容散去、笑紋中藏蘊的一切神情都隨之消失,他的目光沉沉,麵色平靜地好像一塊冷冰冰的石頭。方先子搖頭:“弟子不怕吃苦,隻是沒想到仙界居然是這樣的……這是?”
他說話時候,蘇景開放了洞天,十裏碎石外的景色盡收眼底,四麵八方、數不清地封仙彼此殘殺,先是舍身忘死地爭奪再舍身忘死地衝向邪廟,最後被護篆或者葉非等人無情斬殺。
三言兩語,蘇景把外麵的情形、現在的處境給方先子講了講。
道佛妖鬼星五方勢力爭奪、中土群仙彙聚並肩、萬千仙家或發瘋入戰或退後觀望……少年人隻要想一想就會熱血沸騰的景色,真正的大場麵了。
若是以前,以方先子的性子必是又激動又忐忑,握劍的手說不定都會有些微微顫抖。可現在方先子全無反應,隻是漠然應道:“就是這樣子了。”
仙天,就是這樣子了。
看似無所謂,其實是深深的迷惑,四方頭想不通,仙天怎麼可能會是這個樣子,凡間時候多少美好向往,多少迷人憧憬啊……若仙天是這個樣子,哪又何必修行,我修得大道於心於身,這才有了飛仙的資格,可飛上來、成了仙才發現我之道根本就是個笑話!
這樣的迷惑,中土修行正道上來的弟子人人都會有,但大家的性情不同經曆不同,方先子的‘惑’最重,已到了‘亂道’的程度。
“你怎麼不問呢?”蘇景問方先子:“我還等你說‘請師叔祖解惑,為何……’我想給你說說都不知道怎麼開始。”
方先子心道亂了,但老實人永遠是老實人,眨眼睛,不知道該怎麼應。
“可惜賀餘師兄不在,我不太會講道理,隨便聊聊,對對錯錯的不要緊,你姑且一聽。”蘇景笑,現在外麵戰事穩當,幹脆把方先子帶到了外麵。
外麵方先子熟人不少,見麵後少不得笑著招呼一聲,蘇景扶著方先子,說道:“蒹葭先生學問大不大?對著一屜包子條做三首‘十八褶賦’應該沒問題。”
蒹葭先生從一旁搭腔:“小看我了,三十首都不在話下,差不多每首都入典籍,傳唱幾代人應該問題不大。”
蘇景笑道:“大好學問,大好才情,才有了大好詩詞,若蒹葭先生不是修行之人,憑他才學在人間博個美名不難,博個功名不難。”
蒹葭老頭又來笑著搭話:“不瞞你們,我在凡間有功名也有美名,遊曆時候化名為之,還在幾座大書院開課講學……我那幾個名字,在凡間可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隱世大儒。”
蘇景引回話題,繼續對方先子笑道:“蒹葭先生很大的學問,可若把他丟入莽林,隻有野獸為伴,且看是烏鴉聽他吟詩還是刺蝟陪他作對……明白了?”
“不明白。不是,是弟子愚鈍,未能解得師叔祖真意。”方先子目光沉黯,但麵上神情變得迷惑了。
雷動天尊眼皮下垂,及時遮住了目中納悶,做一聲輕笑:“你這孩子資質愚鈍,這麼簡單的事情都聽不懂。”
赤目真人閑得有些無聊,把小棺材一下子變成意馬又一下子變回童棺:“道理如此淺顯,方先子你卻聽不懂,還得在接著修行啊。”
“蘇景,也別為難這孩子了,”拈花接口,擺一擺手:“內中道理直接講給他聽吧。”
說著拈花忽然想起了什麼,跑到雷動身邊竊竊私語,後者眼睛一亮,轉回頭深深看了蒹葭先生一眼,跟著跳進自己的棺材開始尋找,不知道他到底要找什麼……
開課、講道,在凡間時候蘇景做的還不錯,講課時候他常常會揉以自己經曆偶爾添油加醋,挺好聽的,離山弟子都很喜歡。可專門為老實人做解惑,蘇景真有些力不從心。不是嘴巴笨,而是太多道理隻好意會難以言傳,諸多道理到了深妙處,強要用言語表達出來,就變得淺薄了,根本打不到要害。
蘇景自己都覺得吃力,可該說的一定要說:“環境變了,認知不同。莫說到了老先生到了莽林中,就是他去了另個凡間盛世,但與中土言語迥異,他那些詩詞佳句也變得一文不名……此間不是中土,方先子啊,飛升以後,變天了。”
“中土之人進了宇宙之林,如此而已。你或會問為何仙天如此醃臢,可是又哪來那麼多‘為何’,仙天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你我以為仙天美妙,和仙天是不是真的美妙,兩回事。不能怪仙天長得不夠圓,你我想得太滿了。如此而已。”
老實人的回答很老實:“師叔祖說的道理,蒹葭前輩已經給弟子講過了。”
以前沒覺得老學究這麼愛接話,這次蘇景領教了,蒹葭先生仍笑著:“連舉得例子都差不多,我是用秦淮金玉嗓音紅倌人掉進野豬巢來說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