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正十四年的春天來得洶湧,寒意被人流推搡進角落,東山鎮每個地方的生機都顫抖著擠出頭。
一家小飯店沒夯牢的地基也展現出獨特的春日景觀。
所有客人第一眼望見的,就是油綠的小蔥一簇簇從陳舊地板縫隙冒了出來。
三月的東山鎮在客棧吃飯的有兩類人——第一類的百姓們嘀咕著因為人流量暴增而哄抬的物價;第二類則是在各個地方也要端著架子的江湖人士,但能來這種冒蔥店吃飯估計也是沒混出名堂的三腳貓。
“九裏少俠……那高手呢?高手在哪?”流鼻涕的小孩打斷麵前的講解人。
“哈?”被稱作九裏的少年瞪眼瞧他,“不就在你麵前嗎?本少俠的名號你可知曉?”
小孩鼻子眼睛皺成一團,似乎幻想破碎了:“少俠,娘說你再不交房錢就把你趕出去了。”說完頭也不回地跑走,活像他身上有不幹淨的東西。
“哎!你真不問我名號?”九裏哼哼唧唧地站起了身,“臭小鬼喪失了拜師機會。”
說罷,他右手一撐翻過二樓護欄,像隻輕盈的小蝴蝶。正好春天午時的氣流足夠溫和,他跳下來的時候像是踩在了芳春的手掌心,一聲未響。
就在他降落的下一刻,飯店窗戶邊有人摔著椅子站起,聲響極大。
摔椅子那人留著絡腮胡,臉漲得通紅:“臭刀二,扛著你的秤砣滾遠點!”
被指著鼻子罵的大漢挑釁似地擺弄大刀,刀上金環乒乒乓乓地響:“我可沒說錯,去年你屁滾尿流地滾下山,還說什麼進了白堅會呢!”
白堅會,第二類人到此的唯一目的。
東山之上岩字為尊,二十八門派之一的岩山窟,每年三月初一舉行白堅會。廣邀天下豪傑參加,設立三道關卡,最終奪魁者可入其聞名天下的藏寶窟挑選寶物一件。
兩人相互羞辱起來,許多人便也湊著聊起關於此次白堅會的八卦。
那從二樓降落的九裏也縮在角落看熱鬧,順了一碟紅豆糕小口啃了起來,他的眼睛瞧著吵架的兩人,白皙的小耳朵突然動了動。
皮膚輕輕戰栗,店內的吵鬧聲有一瞬間抽離出他的大腦,他察覺到此時店外的風也被那個來客驚擾。
冒蔥飯店門口有條小土狗,一有人來就使勁叫喚,現在也叫了起來,隻不過聲音更洪亮更急促。
沒有人注意門口的新客,他卻下意識地望去。
近了,一步兩步,那人踩過泥地再登上木板,腳步聲比飯館任何一人都沉重,卻幾乎毫不可聞。
他有些驚訝。
來客有著幹練的行裝,沒有顯眼的武器,深藍衣料微微泛白卻格外幹淨,十指的護手做工精致但也用得磨損了邊。
頭發用翠色發帶圈圈盤住打了漂亮的結,隨著身體的走動,這條甚有春日氣息的發帶末尾帶著陽光一起,掃在她潔白的後頸。
宛轉蛾眉,雙瞳剪水。那是個不到雙十的少女。
一進門就感受到飯館深處的目光,秋風迅速回望。
一隻花巷裏的小妖精。
看起來十七歲上下的美麗少年蜷著腿,坐在角落桌子上。嘴裏還叼著糕點,導致臉頰肉肉的。玄色衣料包裹輕盈的身體,下巴偏左有顆美人痣增加一絲少年媚態。
他的頭發出奇地黑,發絲像是流淌的黑夜,對比之下清澈的眼睛輕輕眨著,貓一樣圓潤地盯著她,整個人似乎是因為她的回望而愣住了。
秋風隻看一眼便收回目光,就近挑了張桌子坐下來。
靠窗的吵架終於不止於嘴皮子鬥爭,兩邊似乎真要抄家夥了。
本來歪在一旁的小二連忙躥出來大叫:“兩位大俠別動手啊,這店裏有閃失老板非要扒了我的皮!”
可這些江湖人士脾氣上頭了哪會管這麼多,這邊眼看大刀掄了起來,那邊刺啦一聲抽出軟劍,吵鬧的聲音越來越大。
“少俠你快阻止他們!你不是高手嗎!”老板的小孩聽著動靜也從外麵轉了回來,手上還沾著玩泥巴的土,大驚失色地衝九裏嚷嚷。
少年放下糕點盤子連忙捂住小孩的嘴,“你懂什麼,這是正經切磋,再說我這樣的高手是不會輕易……”
“但要是他們把我家店拆了怎麼辦?”小孩急地掙脫他,“那那、那你不讓他們拆店不就可以抵你的房錢了!”
“……哼。”
像是不以為意的輕嗤,九裏嘴一閉,下一秒便大義凜然地站起來大吼:“住手!”
聲音清脆又響亮,在混亂中格外明顯,惹得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停頓下來。
“咳咳,兩位大俠何必因為小小木頭就如此大動幹戈?”九裏跳下桌子,他發絲上係著一顆小小的鈴鐺,鈴鐺隨著他的動作而擺動,卻沒有任何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