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17章 第17章(1 / 2)

痛。

賀元夕是被陶碗落地的聲音驚醒的。

劇痛幾是睜眼的瞬間就爬滿全身,她迷迷糊糊看了一眼。

狹窄的天窗,粗硬的石牆,濕黴的草堆,晃著孱弱燈火的呆蠢石燈。

還是掖庭獄。

唯一不同的是,地上多了碗黍子。

她受了三十笞刑,削尖的竹條打在背上,割肉一樣痛。但還好,留了條小命。

就著石燈顫巍巍的光,她一邊嘔,一邊艱難扒光了半生的黍子,繼續窩在草堆裏睡覺。

睡著了沒那麼痛。

半夢半醒間,有鬼魅般痛苦的呻/吟,幽幽纏上耳畔。

頭一次聽到的時候,她起了一身白毛汗,還當是獄中積年的冤魂。但這次,賀元夕沒動,隻是閉著眼,虛聲道:“你吃一點吧。”

“有用嗎,咳咳——左右是個死字。”

意料中的回答。

賀元夕沒再說話,繼續試著睡覺。

四日前,她被坐實與郭益有染,緋娘不算憑空汙蔑,隻被帶到司正司問了兩句話,便全身而退。

離奇的是,抱珠卻因攀誣之罪,被關入了隔壁牢房。

按司正的說法,無論賀元夕私通與否,抱珠偽造信件之舉都不算無辜,若不嚴懲,恐他人效仿。

好個鐵麵無私執法如山的東宮司正。

抱珠四日來滴水未進,更別提黍子了,獄中髒汙非常,她背後的傷口總也不見好,現隻剩一口氣吊在喉頭。

雖關係尷尬,這麼個大活人死在隔壁,怪讓人怵得慌。賀元夕又一次勸道:“你我之間的賬還沒算清,你死在這兒算怎麼回事?”

“嗬——”燈火跳躍,幽暗中傳來聲古怪的笑。

“我知道你在激我,元夕,你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咳咳——未曾真心待你,我心中很悔。”

賀元夕鼻子酸了酸,她總是狠不下心去憎恨,或許是同為草芥的一點點同情心作祟,她蜷緊身子,讓自己暖和些。

“你以為這樣說我就會原諒你嗎?你若悔,就活著出去賠罪……你做的那些事,帶下陰曹,都是讓你的氏族蒙羞。”

抱珠的聲音突然緊張起來。

“你都知道了?你怎麼知道的?你還知道些什麼?”

賀元夕無聲地搖頭,“我隻是猜測。一個人的相貌會變,性情可以裝,但骨子裏的學識修養,是遮掩不住的。”

自望日過後,她就格外注意抱珠的一言一行。從她用飯的瑣碎規矩,到行禮的端正儀態,再到一絲不苟的字跡……林林總總,拚湊出一個官家閨秀的剪影。

但正因此身份,錦衣玉食堆成個平白的心腸,她將一切都想得太容易。

“你籍沒入宮,從未收到過家書,卻要同我借紙筆寫家書,你本就寫得一手好字,卻將我那手/狗爬拿去練筆……抱珠,你的目的未免太明顯。”

不知是傷口太痛,還是出於愧怍,抱珠並沒有說話,回應賀元夕的,隻有夾著濕冷黴氣的隱忍抽噎。

“抱珠,你誣陷我,究竟是為著什麼?”

“別再叫我抱珠!”低泣驟然停滯,那短暫的羞憤卻因寒氣刺入口鼻,化作慘烈的喘咳。

她的喉頭似卡著把利刃,說話的時候,氣息撩撥刀尖,發出錚錚嗡鳴。

“我姓衛,衛瓊華。”

賀元夕知道這個姓氏,或應該說,幾年前,闔長安的百姓,都仰望著這個姓氏。

長安城以朱雀街劃分東西,西多為平民外邦,東則是世家大族。衛氏,就居於城東,離皇城最近的永興坊。衛老夫人,是為先帝乳母,衛家郎主,曾任太子詹事,最風光的時候,年年荔枝宴都有一席之地,可謂深沐皇恩。

可惜花團錦簇掩不住早已翻滾的暗流。廢太子李恪謀反,他乃元後長子,被聖人寄予厚望。

天子之怒流血千裏,所有與李恪相關的人,處死的處死,流放的流放,就連他近身宮人都被悉數殘殺。

那段日子,長安城的天空似籠了層濃霧血煙。雖無禁令,但百姓官員無人宴飲出遊,就連笑一笑,都克製著不敢放聲。

那是皇族的噩夢,亦是長安的噩夢。

賀元夕現是痛得清醒,又餓得迷糊,她不知衛氏有否參與謀逆案,隻能淺顯推測:“你以為除掉我,就能做太子的侍妾,然後求他,為你家翻案?”

“不錯,但不是求他。”那刀鋒般的嗡鳴又響起,隻是這回更冷。

“我要殺了他。”

賀元夕背上一涼,翻身抓住兩個牢房中間的木欄,厲聲道:“你說什麼?”

“嗬……”

昏黃火光中,一個被血液浸透的殘破身軀,架起四肢,痛苦又迅捷地爬過來,幾是同時,那滿是血痂的臉,伴著濃腥放大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