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清晨,街上一片安靜,唯有清潔工照舊上班,大掃帚在路麵上發出富有節奏的摩擦聲。
但燒盡的仙女棒,東倒西歪的竄天猴,地上焦黑色的煙火痕跡,都讓節日的氣氛繾綣在空氣裏。
沈末遲站在樓下,看著那把大掃帚將豔紅的鞭炮紙一下一下地揚起,再落下。
不知數到第幾次,董嚴的身影終於出現在小巷的拐彎處。
董嚴小時候就住在沈末遲隔壁,後來董嚴家搬走了。他依然記掛著沈末遲,逢年過節第一件事就是回來看看沈末遲。
沈末遲從來都把他攔截在這樓下。
董嚴今年也帶了他女朋友來,兩人都談了好幾年了,一到假期就黏在一塊兒。感情恨穩定,兩家家長都見過麵,估計畢業了就能結婚。
“小遲,你站在樓下冷不冷?”董嚴把手裏的禮品盒遞給他。
董嚴的女朋友叫劉雨倩,也靦腆地朝沈末遲笑笑。
沈末遲和她打了個招呼,把自己買的禮品給兩人都送了一份。
那兩人穿得喜氣洋洋,手裏拎的東西一堆,一看就是還要去不少地方拜年,沈末遲也不耽誤他們時間,聊了兩句之後就把憂心忡忡,問個沒完的董嚴趕走了。
他又站了一會兒,實在凍的沒法,才重新上了樓。
沈謾凝已經恢複正常了。昨天的溫柔像沈末遲自己幻想出來的一樣。
聽說不能和精神病人單獨待太久,否則就會懷疑瘋的到底是誰。沈謾凝或許不算一個典型的精神病人,但沈末遲常常有這種錯覺。
無數次,在昏暗的燈光下,那些溫柔的神色,到底是誰瘋了。
“媽,董嚴來拜年了,這是他送的禮物,讓我向您問好。”
沈謾凝眉毛一挑,眼睛一瞪。
“拜年?給誰拜的年?為什麼不讓他上來?是不是連你也嫌我丟人了,你憑什麼嫌我丟人,我當初真該把你淹死在那片河裏。”
離h大三百米有條很深的河,被沈謾凝提過無數次。
這才是正常狀態。沈末遲竟然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沈謾凝根本沒想得到沈末遲的回答,從小到大,兩人間幾乎沒有什麼正常的交流,沈謾凝似乎隻把沈末遲看做一樣東西,有些話隻是單方麵的,純粹為了發泄。
從來都是這樣,十九年了,沈末遲早該習慣了。他該像以前一樣,待到初八,然後回到學校附近租個房子或者找個網吧,捱過漫長的寒假。
從小學五年級起他就這麼幹。
因為兼職生涯是從四年級開始,網吧老板讓他幫忙搬點東西,然後給了他皺皺巴巴的五塊錢。
他豁然意識到,還有這樣一種方法,可以不依靠沈謾凝,自己就能活。
但是這一次,他把微信裏那幾條消息翻來覆去看了無數遍,然後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點了好幾個買票的軟件。
最終他買了張汽車票。十二個小時的大巴,今晚發車。
然後給袁婧婧發了條消息
【smc】:阿姨,別擔心,我明天回去看看。
【袁阿姨】:誒呦,真的呀。你在那邊要是不開心,就趕快回來吧。幾點的車呀
其實和袁婧婧聊了那麼久的天,雖然沈末遲有意回避自己家裏的情況,但袁婧婧哪裏又感受不到。
沈末遲隨手把車票截屏發給袁婧婧,然後把自己的書包收拾好,進了客廳。沈謾凝帶了個黑帽子,捂上墨鏡和口罩圍巾,準備出去買菜。
看到沈末遲出來,又開始念:“我這一天到晚就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養這麼個怨鬼的種,就不該啊當初。”
沈末遲道:“媽,我要回學校了。不用做我的飯了。”
沈謾凝幾乎一瞬間就被點燃了:“誰要做你的飯?你滾吧,別再回來了,現在回學校?你當我沒上過大學嗎?”
沈末遲出門的時候,沈謾凝又叫住了他,她似乎對自己需要仰著頭這個動作有點吃驚,但立刻又道:“錢再多打點,你該欠我的。什麼時候還清了,就別回來了。”
然後又把圍巾帽子摘了,鞋也換了,一邊喃喃:“永遠也還不清,多少都還不清。”
沈末遲假裝沒聽到,對自己假裝。
他在瑟瑟寒風裏繞過家家笑語,隻身向前走著。
大巴車上幾乎都是不得不回大城市打工的人,一車壯勞力,很多人還帶著家人準備的餃子和饃饃。
汗味和菜味充斥著狹小的空間,還有汽油味也隱隱向上湧。
那些人互相交流著,圍繞著自家的年夜飯,嗓門一個大過一個。
沈末遲塞上耳機,戴上口罩,望著窗外沉沉的夜景,生理和心理上都很難受。那味道讓他想吐,但好在兩天沒吃什麼像樣的東西,暫時也沒那麼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