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起來時,我發現自己置身於一片黑白灰的房間,房間幹幹淨淨,像沒有人居住一樣,按廚具磨損來說這裏可能真的沒有人居住,因為這些碗,竟然沒有一個缺口,按不列顛陶瓷的質量和鍍金手藝,不打碎個幾個缺口,那是說不通的,我就遇到過存放了幾個月的碗底部就莫名其妙斷裂了的時候,那時候我在吃飯
你體驗過吃著飯碗底就掉下去了的感覺嗎?我終身難忘
不過倒也有一種可能,這個房子的主人從來不在家裏吃飯,那這人過得得有多昏暗啊
我不喜歡這樣的屋子,死氣沉沉,沒有生機,就像羅蒂斯夫人逝去後我居住的屋子那樣,事實上,之前我叫那屋子家。在羅蒂斯死前,那才算一個合格的家庭,有煙火氣息的家,雖然那家裏最多人的地方經常都是書房,沒辦法,誰讓父母都是文化人呢。但這也不妨礙它的廚房充滿煙火氣息,在留學之後,我常常會在廚房堆幾個髒碗,那時我就會覺得宿舍和記憶裏的家有了些重合
羅蒂斯夫人死後,父親大抵是比我更想念她,剛開始還以淚洗麵,後麵漸漸麻木了,他開始用工作麻木自己,每天會花連續12個小時的時間處理稿件,之前我就常與他調侃工作狂這個外號,後來他真的成為了工作狂,我卻沒有機會調侃他了,他根本忙到沒有時間聽我的調侃。隻是偶爾會在一個月裏抽出幾天時間來住在墓地,那幾天通常是他的不歸日,也是我的挨餓日,他是真的住在墓地,也不需要床,席地而坐,連躺下這個動作都不需要了,因為這事得了風寒,他就會躺在地上,做出被埋在地裏的羅蒂斯夫人一樣的動作,他將手腳合並,平躺著,看起來就像羅蒂斯夫人一樣端莊,他用這種方式,記錄著他的妻子,當我去接他的時候,他會把我推開,有一次他就把他唯一的兒子的頭磕在鐵欄杆上,有時會溫柔地拉著我講述羅蒂斯夫人
我直覺他是瘋了
那段時間裏,我的日子也不好過,我常常想起去精神病院探望羅蒂斯時的樣子,她就像一般的瘋子那樣披頭散發,指甲幾個星期不剪,我的羅蒂斯夫人怎麼會這樣呢,她是那麼得注意形象,那麼得儒雅端莊,那麼得溫柔親切,她爬滿灰塵和皺紋的臉已經開始長起了大片暗沉的斑點,她年輕的時候是絕對不會允許自己是這個形象的,絕對不會允許的,可她當時偏偏就以這樣的形象出現在我的麵前和夢裏,我覺得她不再是我熟知的羅蒂斯夫人了,事實上也的確不是了
至少我的母親不會瘋瘋癲癲地多次自殺,在護工搶過她用幾年時間打磨得跟水果刀一般的玻璃時,她還能用犬齒咬破自己的手腕處的動脈,那時她嘴裏是念念有詞的,但也都是些零零碎碎的詞語,譬如挖出來,竊聽器之類的,這是我在拉開她時所聽見的,這以至於布雷維爾在按住我的手腕的時候我也會覺得他是要用他的犬齒挖出寫些什麼,這令我恐懼不已
我很喜歡一句話,是說幸運的家庭千篇一律,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而我,就是那個最不幸的家庭的孩子,我的父母都是瘋子,我也大概率會成為一個瘋子,這是刻在我基因裏的卑微
“安德魯,安德魯你怎麼了!”我似乎是暈倒了,而我醒來的時候,眼裏倒映著布雷維爾著急的臉
我不知怎麼得,突然很想抱住布雷維爾,好好地哭一場,事實上,我也是這麼做的
“你怎麼了”他好像有些無措,手懸在半空中,似乎是想抱住我,大概出於某種不知道的理由沒有吧,我拉過他的手攔在我的腰上,圈在他的懷裏,這人我感受到了跟小時候與羅蒂斯夫人待在一起時候一般的平靜,而布雷維爾用著和羅蒂斯夫人一樣的方法用左手拍著我的背那樣安慰我
我覺得他和羅蒂斯夫人是挺像的,而我這些年兜兜轉轉找了那麼多個人,也就是期待能有個人像羅蒂斯夫人那樣,按嘉裏的話來說,我找的每一個對象都是一個性格。而我起先是想找個姑娘過日子的,我當時期待著能若有個家庭,我一定會比我父母做的好,這樣的美夢我做了一個月,之後我真的找到了個和羅蒂斯夫人挺像的女孩,而我的性取向,也是在那時候確定的,我已經忘記知道自己性取向之後的難過了,事實上,我幾乎絕望了,我已經覺得,那個光明美好的家,我這輩子是不配擁有了。
自己大概是缺愛,於是在每一段感情中,我都處於被關心的位置裏,因此我一直是0,其實我對這一點也沒有要求,像我之前說的那樣一般,我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上麵的還是下麵的,這隻是一種宣泄方式,可我也發現了,之前交往的那些富家子弟,跟我的日常好像就隻有進行這種宣泄方式,我並沒有獲得和跟羅蒂斯夫人一塊時一樣的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