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這一年,雪災了。

這是一場罕見的特大雪災。

窗外是冬天淩冽的寒氣,一場持續不斷的大雪覆蓋了20個省份,氣溫驟降,交通中斷。灰蒙蒙的天空上浮動著大朵大朵鉛灰色沉重的雲,把城市的天空快要掩埋。極速驟降的氣溫,仿佛要把整個世界冰凍一般。

這是一年比往常更加沉重的春運,火車停運,高速封閉,甚至有人身背大包想用最原始的方式徒步回家。

災難中一百餘人死亡,他們都沒能熬過一整個冬天。

距離初一下學期開學的日子越來越近,距離餘念交學費的日子也越來越近。

餘父一直埋著一個秘密,在心髒尖上最柔軟也最容易疼痛的地方藏著掖著,每當想起,疼痛就如巨浪洶湧來襲。

在除夕的前一天,餘父失去了工作。

那個礙於麵子男人,明明隻是一個小司機卻總是把老板的奧迪車偷偷開回家,終於有一天被老板發現了,沒說一句話就將他炒了魷魚。

這個已經四十而立的男人,一事無成,卻總是在外人麵前裝得比誰都光鮮,好像自己真襯得上這套別墅一樣。車是假的,光鮮也是假的,而真相就像是荒野裏的雜草,遍地成災。

在一天晚上,餘父貓著身子坐在了黎婉枝的床邊,張了張口還沒說出一個字,就已經淚流滿麵。

“我失業了,開車回家被老板發現了。”越來越小的聲音,像是水池的塞子被拔起來,形成漩渦吸進某個看不見的黑洞。但還是被站在門外準備敲門的餘念聽得一清二楚。黎婉枝年婚後就沒工作過,她什麼也不會,婚後就是餘良才一人的工作支撐著整個家庭。

像是路燈跳閘一樣,一瞬間,周圍的一切被黑暗吞噬幹淨。

那句,“爸,學校春遊活動,去柒川市采風,要交六百塊錢。”像一根魚刺卡在喉嚨裏,每動一下嗓子就疼痛難忍。她不想再給父親造成壓力了。

最後,餘念縮回了即將邁出的腳步,默默地轉過身去。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掉,像擰不緊的水龍頭,蓄了滿滿一池。

12

開學後,班上同學交采風的錢異常積極,所有人都期待著去柒川市采風春遊,除了餘念。被班主任催了好幾次,最後直接被叫到辦公室。

“餘念你怎麼回事?班上就差你還沒交上來錢!”

班主任直接劈頭蓋臉對她一頓罵,顧南風在英語老師的辦公桌上幫她統計未交名單,也引來側耳。

餘念低下頭,發絲遮住她的眉眼,聲音小得像一隻蒼蠅:“老師,我不去了。”

“為什麼?采風機會三年一次,機會難得啊!”

“我也想去,但是我爸失業了。我想把這筆錢省下來。”

班主任心疼地看著餘念,幾番欲言又止:“好吧,懂事的孩子,這樣吧,錢後天統一上交,你再考慮一下吧。”

這一切全都被旁側的顧南風看在眼裏,鼻子裏像是嗆了水,酸澀難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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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課間,餘念去找李唯西,猶豫了很久終於決定說出來。

“大哥,你能不能借我點錢?”

“可以啊,多少?”

“六百,春遊的錢。”

李唯西伸了一個懶腰,“成,明天帶給你。”

“可是……我不確定能什麼時候還你。”

李唯西拍了拍餘念的肩膀,笑了笑,“沒關係,咱倆好哥們呀。”

別人認識的李唯西,陽光俊朗,霸道幽默,可是餘念認識的李唯西,就是一個仗義的好哥們,她最好的朋友。

晚上回家,顧南風一直心不在焉。

他從吃飯的時候視線就再沒離開過飯桌前方正對著的鞋櫃,一團揉皺的一百元人民幣,還有零散的五十元二十元和分分角角,以及母親的紅色牛皮錢包。

那鮮豔的紅色,就像是在挑釁。

“阿南,快點吃嘍,吃完趕緊去寫作業!”顧母看顧南風一直細嚼慢咽,反手拿筷子敲了一下他的頭。

顧南風草草答應了一聲,視線又重新回歸到鞋櫃上的紅錢包。

顧母收拾了桌子上的殘羹剩菜,隻留了顧南風的碗筷,“我先去刷碗了。”

“好。”這一句應答,顧南風倒是答應的極其好聽。

等顧母的腳步走遠時,顧南風悄悄走到鞋櫃前,迅速打開紅色牛皮錢包,抽出一遝紅色人民幣裝進了自己的口袋。

“媽,我吃完了,我進屋寫作業了。”

“快去吧!”

顧南風鑽進房間,牢牢地鎖上門,他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和激動而漲紅的臉頰,還有那窒息般的心跳。

他知道如果是向母親要六百塊錢借給餘念,母親是斷然不會答應。但是他也無法解釋自己偷盜的行為,說不清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就是從心底深處叢生的一種憐憫之心。他從小到大衣食無憂,想要的沒有什麼是得不到的,他很難想象,竟然有像餘念這種活得如此辛苦和小心翼翼的人,他不曾感受過人間疾苦,所以他用上帝視角,去憐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