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做了一場夢。
蔣幼睜開眼。
開著暖風的車裏有淡淡橘子香,是很久以前盒裝空氣清新劑的味道。
她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坐在後排,膝上擱著書包。
前方開車的是司機陳叔。
右邊翹著二郎腿正打遊戲的男生,是她親哥蔣子躍。然而這個蔣子躍分明是十幾歲的樣子,五官輪廓帶著點少年稚氣,連發型都是闊別已久的殺馬特煙花燙。
蔣幼看著他,覺得熟悉又陌生。
蔣子躍手指唰唰唰地搗著,察覺到她的視線,飛快抬眼瞪過來:“看什麼看!說了不給你玩!”
說著,他捧著遊戲機防備地側過去身,額頭抵著車窗。
蔣子躍穿的是件藍白相間的校服,這樣扭過身,背上印著的“市實驗中學”幾個字,就顯眼地正對著蔣幼。
蔣幼怔了幾秒,皺皺眉頭,再度閉上眼。
她疲憊靠在椅背上。
這才是夢吧。
五分鍾後,黑色汽車在實驗中學校門前停下。
蔣幼迷迷瞪瞪地被推搡著下了車。
“發什麼愣啊。”蔣子躍將遊戲機扔進書包,胡亂套上羽絨服,“趕緊的,沒幾分鍾了,遲到了老趙又要罵人。”
往前跑兩步,見蔣幼還愣在原地,他回過頭來拉她:“走啊。”
蔣子躍身高腿長,步子也邁得大。
他拉著蔣幼跑起來,跑過門衛室,徐大爺端著茶缸在後麵笑:“又是你倆,天天遲到!”
北方的冬天,清晨,風是冰涼凜冽的。
蔣幼的兩頰被風吹涼,頭腦卻漸漸清醒。
遲了兩分鍾,好在班主任老趙沒來,說是去市裏參加什麼優秀教師大會了。
教室裏仍舊讀書聲琅琅。
蔣幼坐進座位,把事情捋一遍,感覺思維混亂又奇異。
她回到了高二,她成績倒數第三。
然而,半個小時前她還在機場,剛把新婚丈夫周行遠送上出差的飛機。
周行遠那樣一個冷靜淡漠的男人,從學生時代的對她不屑一顧,到在機場低著頭親吻她,說舍不得走。
蔣幼似乎還能感受到他唇舌間的繾綣觸感。
“你想什麼呢?”同桌孫曉晨偷偷挪過來兩張卷子,“快抄吧,早讀下課就該收作業了。”
蔣幼回過神,看著卷子上一道道物理題,“我報的理科?”
“是啊。”孫曉晨奇怪地看她一眼,“你怎麼了?沒睡醒?”
蔣幼記得,自己明明是個文科生才對。
她覺得奇怪,想了想,不太放心地回頭往教室角落看一眼。
哥哥蔣子躍單人單桌,正把英語課本蓋在頭上睡大覺。
他這點德行倒是跟記憶中一模一樣。
正這時候,有老師來。
孫曉晨瞟見進來的人,迅速將物理卷子扯下去:“快坐好,雲姐來了!”
蔣幼怔怔然地往教室門口看過去。
——多年之後,再次見到以前的老師,是什麼感受?
雲姐是個身形富態的中年女人,她英語教得很好,但講話總有點嬌嗔之氣。
蔣幼對她最深的印象,一是她的手機鈴聲,鳳凰傳奇的《月亮之上》;二是她有一身粉色套裝,班上同學暗地裏說,她穿這個的時候,很像哈利波特裏麵的烏姆裏奇。
蔣幼目光裏帶著點懷念,雲姐看到她,很和藹地笑了笑。
然後她走過來,手在桌角拍了拍,“哎喲,蔣幼,你的書都拿倒了!”
班上同學都嬉笑著扭頭看過來。
雲姐收回手,滿意地看了一圈,款款地朝角落睡得正香的蔣子躍走過去。
早讀剩下的時間,蔣子躍頂著一頭煙花燙被拎出去罰站,英語書附帶的詞彙表攤開在課桌上,蔣幼和孫曉晨聊了幾句。
她簡單打聽清楚現在的情況。
也就是說,除了莫名其妙變成理科生之外,其餘一切似乎都和過去別無二致。
她走讀,倒數,在學校裏朋友不多。
然而……為何會回到這裏?
蔣幼回想自己的人生,活到二十七歲,她一切順遂,少有遺憾。雖然成績不好,但她家境非常殷實,父母也都健康慈愛,無病無災。
她迄今遇到的最大挫折,無非是大學時候認識周行遠,她對他一見鍾情,被他無情拒絕過好幾次。那時候是真傷心難過。
可後來,她還是得償所願了,周行遠愛她至極。下大雪的冬夜,纏綿之後她想吃草莓,周行遠也肯穿衣下樓,開著車連夜地滿城給她找。連周圍人都說,想不到外表冷漠的周行遠,居然會待她這樣好。
婚前,周行遠的小公司終於立足,她和朋友合辦的畫室也蒸蒸日上。
多麼的幸福美滿,事業有成。
蔣幼深呼出一口氣,看著眼前這個冰冷的連暖氣都沒有的高二教室,有種遊戲剛通關又被扔回起點的茫然挫敗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