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紐恩斯是名商人。商人總是難免要和野心勃勃、利欲熏心、奸詐狡猾等詞聯係在一起的。
這是自古以來便注定的事情。
紐恩斯很早就接受了這樣的評價,並以它為榮。在他看來,一個商人,不以利益為最高追求,那還叫什麼商人呢?在考慮世俗道德的束縛之前,先做好本職工作才是第一要緊的事。
紐恩斯野心勃勃,他意圖創立一家名叫《河岸》的新式雜誌社。一掃時下“長便是佳”的迂陳之風,雜誌社采用新型編排方式,不允許連載長篇,而隻連載短篇和中篇,配之以精美的插畫。
紐恩斯重利輕義、奸詐狡猾,眼光獨道,上帝恐怕是知道了這件事——特意給他調了最高難度的人生遊戲。
首先便是紐恩斯的資金流出現了問題。雜誌社員工的正常工作報酬都已經支付不起,倘若不是紐恩斯憑借一口泰晤士河水吊著氣,他恐怕早想跑路了。
其次,便是壓根沒人給籍籍無名的《河岸》投稿。
以上兩件,遇到任何一件都很糟糕,遇到兩件,那簡直是滅頂之災。紐恩斯再怎麼圓滑善社交,也不可能去天國和上帝處好關係,再懇求後者給他調成easy模式。
他還想多活幾年呢。
但好在,天無絕人之路。紐恩斯還具有獨道的眼光。他在眾多同樣寂寂無名的作者來稿中發現了滄海遺珠。
來自莫裏亞蒂的投稿——“你好,維多利亞!”
當然,紐恩斯起初並沒有被它吸引,畢竟他可不認為他們《河岸》是什麼兒童雜誌社又或者打著“從你的孤獨路過我的全世界”這種不明所以口號的治愈廁紙讀物。
可給河岸投稿的實在太少了,紐恩斯別無所選。他要麼對自己的眼睛好點,要麼對自己的錢包好點——哪怕隻是微末的可能性。
商人選擇了後者。
可當他翻開後,他便再也沒空想東想西了。羅娜——仿生人的構想便讓他忍不住為作者的天馬行空感到讚歎。
這年頭醫生們的萬能靈藥依舊是鴉片酊一類的致幻藥物,而了不起的大手術則是放血療法,偶爾也會截肢。
紐恩斯不是很懂醫學,但他覺得這樣已經很不可思議了——殘缺的人體竟然依舊能維持意識,行走在世間。
如果說這樣的醫學是奇跡,那莫裏亞蒂構想的仿生人簡直是神明的造物。
羅娜並不同於瑪麗雪萊弗蘭斯坦中的屍體拚裝,而是完完全全由人造器官打造而成。他擁有和人類類似的血液循環係統,心髒、腎髒、胰腺都是由人造而成,它的瞳孔可以自動對焦,也會如人類一般在血液中釋放神秘物質。
更令紐恩斯感到迷醉的是,純粹的機械如何誕生血肉之軀才能造就的情感?
他帶著這樣的驚詫注視著羅娜和妮卡,隨著羅娜的娓娓道來,他也仿佛從繪畫作品中踏入了那個夢幻的美麗新世界。
這時候,紐恩斯猜測到,這或許正是未來科幻下的烏托邦題材,羅娜生活的世界必然如此。
但故事仍然沒有完。
羅娜被強製召回了。
這恰好是一頁的末尾。
他繼續閱讀,稿紙翻了一頁,小說中的世界仿佛也隨之天翻地覆了。
羅娜回到了她的時代,一個烏托邦式的存在——起碼紐恩斯是這樣認為的。
莫裏亞蒂這樣描寫:【羅娜新回到她的時代,她感到恍如隔世。這裏和維多利亞截然不同。街道裏沒有臭烘烘的糞便味,下水道沒有老鼠屍體腐爛的惡臭,廚房裏沒有那種油的腥爛,潮濕的久不見人影的房間裏散發出那種泥土味,人的口腔不再散發出那種食物發酵好幾天後的酸臭,胃部也不再蘊含堪比糞便的刺鼻味……這是想當然的事情,鑒於如今,十九世紀細菌等微生物那種規模宏大的破壞性活動已經受到了極大的限製,無論是人、亦或者是仿生人,他們已不再和任何肮髒的事扯上幹係。
裏裏外外的。】
紐恩斯繼續看。
羅娜並沒有就此過上安逸的生活,並懷念她跨越時空的友人妮卡。
她被逮捕了,關押在僅有立方大小的數據牢籠裏。
並沒有上鎖,也不需要上鎖。
就好像人被感染病毒會生病一樣,由芯片控製的仿生人也恐懼數據病毒。
對仿生人來說,數據牢籠是他們永遠也無法越獄的屏障。
“仿生人3377號,現用名:羅娜,捕獲成功。”電子投屏上,攜帶著警戒棍的黑衣製服男說,“在臨終禱告後,我們將會依據情節嚴重性將其裁決。請陪審團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