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珠玉光流連,杜鵑臘梅齊盛迎遠客,冬雪離秋赴東山。
雲幕低低曳,風繞卷殘枝,驚鵲乍鳴,徒惹人兒心安不得。
白玉鈴鐺輕響,幾眾人語傳來,破白霧氤氳、雲間昏暗。
“也不知是哪府的小姐,竟令得聖人推了選秀。”文姑姑將尚工局送來的一套文房四寶按著規矩置於案,擺放齊整後,才朝著宮外來的王婆子低聲問道:“你可知是誰?”
黃婆子微抬眼皮,滿不在意:“我等不過宮外人;論這風聲,又哪兒宮裏快?”
文姑姑碰了壁,也不願與伊爭執,便轉了視線略直身掃視低下宮女內監做事。悄眯眸細瞧,擠出絲絲皺紋,作勢清嗓,朗聲言:“鶯靈,香爐可視察過了?”
須臾,隻聽微弱而溫柔的聲線傳來:“回姑姑,各器物都看過了,無差。”
鶯靈是文姑姑這幾年來帶得最佳的一個:長相玉質天成、聲線鸝音婉轉,尤其做事手段利索。樁樁件件,都足以讓文姑姑滿意至極。如今的一句“無差”,更是讓文姑姑欣慰得忘了黃婆子的冷語。她正想開口表揚一番,卻聽得身後黃婆子的掐媚之音:“沈姑姑來了,民婦見過姑姑,姑姑萬安。”
一個沈姑姑,令文伶心下一驚,忙拍直裙擺迎去,語氣恭敬、俯下半身:“沈姑姑好。”
上頭未有聲響。
良久的沉寂,令文姑姑的雙腿酸痛不止:她早已不再年輕,又哪裏撐得下去?
她的身形有些搖晃,背後冷汗直流。可她不能動、再難都不能動——宮外年邁的老父母還需要供養、大哥留下的小侄子還得讀書、小弟還需娶了對門老秀才家的孫女……
“砰——”似有重物墜地之聲,伴雜著女人輕微的抽泣。
沈品素眼風掃過大殿,望著頓手請安的眾仆,語氣中不乏警告:“都記清楚了,自個兒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可別生出什麼僭越之心。”
鶯靈眼皮一跳,微微抬首睇看正殿門前的紫衣姑姑。隨即悄然嗤笑,輕輕移了視線瞧地。
“這位可是文姑姑?”不同於適才的嚴肅、警告之意;隻聽上頭人珠釵作響,發出泠泠聲響,不知悲喜。
文姑姑被此一喚,駭得猛抬首。後知後覺才意識到自身莽撞,音調有些發抖:“回……回沈姑姑,奴婢是。”
“我一向聽聞,文姑姑辦事利索、頗有手段,怎的今日……”沈品素勾起紅唇,眼神警示道:“倒讓人搶了功勞去?”
文姑姑渾身一顫,雙膝癱軟,直直跪地:“是奴婢馭下不嚴,請姑姑責罰。”
沈品素笑容愈發深,朝著文伶一指,緩和言:“文姑姑言重了——語檸,扶姑姑起身。”
“是。”話語剛出,隻見一位低眉順眼、身著二等宮女服的女子輕輕上前,伸手便要扶起文姑姑:“姑姑當心,地下涼。”
雖是二等宮服,但禦前服侍之人,豈是她文伶可以得罪的?文伶忙雙手撐地,做樣地讓語檸將藕臂懸於下方,口中喃喃言:“勞駕,勞駕……”
語檸見她已然起身,便從後方繞路歸位。她在聖前侍奉多年,知道如何才能讓上頭人對自己滿意。
“文姑姑年紀大了,又管著各宮的門麵,手底下人多,馭下不力也屬平常。”沈品素笑容不減一分,麵色平和柔順,可話音終不是什麼善語。她話語一頓,意有所指地看向一旁癱軟在地的黃婆子,悄聲言:“既漏洞已然如此明了,姑姑何不鏟除永絕後患呢?”
文姑姑麵色一僵,這沈品素原是拿自個兒開刀的——黃婆子乃是陳寶林的舅母娘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陳寶林好歹也是正六品聖上親封,與吳婕妤一塊兒,都是太後賜給聖人的妾室。她若能動這個黃婆子,早在適才她收到冷語時便一巴掌揮下去了,何必等到如今再說?
文姑姑緊咬著下唇,正要下跪請罪,卻聽得黃婆子狼狽而囂張的話語聲:“你不過一個宮廷賤婢,竟想處置我?我乃陳寶林的親戚,可是你這等奴籍賤婢能動的?”
沈品素聽罷,神色淩厲,好若眸中千絲出,緊緊纏住了黃婆子,意圖將這廝掐死。她泠泠冷笑,鳳眸微眯,厲聲道:“好一個"親戚"、好一個"賤婢"——拖下去!”
“看誰敢?”黃婆子搖搖晃晃地起身,衣裳綷縩,抬了抬下巴,話語不善:“適才吾給你這等奴婢請安,已然是看在聖人的麵子上。如今,你可莫要怪我令陳寶林治你個大罪!”
沈品素嗤笑依依,眉眼厲色掃過身後內監:“還不動手?”
低下眾人經此一嗬,忙不迭上前押住黃婆子,順帶將她那把不住門的嘴兒一並堵住。沈品素才是他們的頂頭上司,若是得罪了這位禦前紅人,日後在這偌大的後宮之中,便再混不下去了。
“諒你是陳寶林的親戚,便少受些罪責罷——三十大板,打完便送出宮去。寶林的親戚,一定得好生關照才是。”沈品素低首擺弄玉指尖丹寇,她是不用做粗活的人,雖不能留長甲犯例,但那短甲已然是如宮妃般塗上了層淡粉的海棠色。
一句“好生關照”,這杖刑就算不將黃婆子打斷氣兒,可也得下了半條命去。可這半條命估摸著也撐不來多久,宮裏人又是拖又是拽,怕是將她從宮門口挪回家去的半路上,便是再也起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