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年後的一個夜裏,當你睡不著時,會不會想起二十歲後那幾年的夜?灑在小路上的月光,耳熟能詳的旋律,和身旁伴著你的人?是了,一定會想的,二十歲後的青春,風華正茂,世間的一切都是你的希望,月光是你的,旋律是你的,幾十年後,那都不再屬於你了。
來茴二十五歲,青春去了大半,但還年輕,該有希望的,然而,這個月光照進窗戶的夜裏,傷感的旋律戛然而止,她提前回憶起二十歲後的往事,仿佛經曆的那些坎坷已讓她過了半生,而她,也走入了暮年。
描金花紋的梳妝台上,一把小小的桃木梳在一堆熠熠生輝首飾間顯得格外寒磣,她抓起斷了兩齒的梳子,輕柔地在頭發上梳動。這把桃木梳年代已久,黃中發黑,烏舊的顏色十分難看,梳柄上的字槽裏積滿黑乎乎的塵垢,那是刀刻的兩行小字:“來來茴茴,幸福吉祥!”。
是媽媽親手為她做的避邪梳子,據說用這把梳子梳頭就會吉祥幸福一生。
那隻是媽媽的企望,當不得真,她知道。因為她現在一點兒也不幸福。
浴室的門開了,走出來一個男人。她放回梳子,進浴室拿了毛巾,跪在床邊為他擦幹頭發上的水。
這個青澀的季節,白晝是熾烈的日頭,年輕的人在日頭下熱火朝天地奔波忙碌,可她不是,她坐在有冷氣的房子裏看書,看電影,而戶外運動則是種花養草,她在春天買回了很多香草薄荷的種子,種在天台上。
夜間忙碌的年輕人帶了身汗味兒疲憊地回到家,先進浴室裏痛快淋漓地衝個澡,這才開了冷氣,躺在床上,拿本書,或是看電視。她有時候也是,白日夜間都看書,看電影,看到眼睛酸痛,但有時候不是,比如這時,擦幹了頭發,男人吻了她,順手脫掉了她的睡衣。
男人很英俊,有一對深邃又高深莫測的眼睛,而臉部線條卻是冷峻漠然的,吻她的時候也不是狂熱專注地投入,在床上也看不出他有多少興致。
她懶得去想,也不該想,她該想的是如何回應而已。事後,他們總有這樣一段對話——
你愛我嗎?男人問她。
當然愛!她理所當然地回答。
愛我什麼?男人又問了。
愛你的錢!她開玩笑地道。男人很有錢,具體有多少,她卻不清楚,連個大概也估不出,但她隻要知道他有錢就行,而他,也隻要她拿他的錢就行。
男人滿意地點點頭,撈起床榻上的襯衣穿上,說道:我該走了!
今天不留在這兒嗎?她掀開被子,赤腳踩在冰冷的樺木地板上。
今天不行。說話間,男人已經俐落地穿好衣服,正往腿上套長褲,又道:過兩天我再來看你!
親吻過她的額頭,男人轉動門柄,身影閃出門外,片刻後,窗戶上掠過一道黃光,她知道,他的車已經駛出大門外。
瞧,這就是她不看書,不看電影的夜晚。房裏冷清得可怕,她按了遙控器,音響裏又傳出熟悉而傷感的旋律,這是她的二十五歲。
她是個情婦。
男人叫周於謙,一家集團公司的董事長,三十三歲。她已經跟了他四年,他二十八歲時就買了她,用五百萬,不,不,起初他開價是三百萬。那時的情況是怎麼樣的?她在國內的一所名牌大學就讀,升大三那年,媽媽積勞成疾,重病住進醫院,男朋友很優秀,卻和她一樣窮。從那時起,陽光便再也照不進她的生活。
那天下午有暖暖的陽光,金黃色的薄紗輕柔地覆在桌麵上,亮澄澄的,然而,也僅到她的手邊為止,她坐在咖啡廳的陰暗角落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