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廣播紀元7年,雲天明】(3)(1 / 2)

la 令程心感到震撼的是這團管道的混『亂』程度。這絕不是疏於整理造成的,相反,形成這種混『亂』是要費很大力氣的,這是一種達到極致的混『亂』,好像其中出現任何一點點的秩序都是忌諱。這似乎暗示著一種與人類完全不同的美學取向:混『亂』是美的,秩序是醜的。那些發光的管道使這團『亂』麻有了奇特的生氣,有種陽光透過雲層的感覺,程心一時不禁想到,這是不是對雲和太陽的一種極度變形的藝術表現?旋即,她又感覺整團管道『亂』麻像一個巨大的大腦模型,那交替亮起的管子象征著一條條神經回路的建立……但理智使她否定了這些奇想,比較合理的推測是:這可能是一個散熱係統或類似的裝置,並非為下麵的農田而建,後者隻是利用它發出的光照而已。僅從外形上看,這個係統所表現出來的工程理念是人類完全無法理解的,程心既感到疑『惑』,又被它『迷』住了。

有一個人從麥田深處走來,程心遠遠就認出了他是雲天明。雲天明穿著一身銀『色』的夾克,是用一種類似於反『射』膜的布料做成的,像那頂草帽一樣舊,看上去很普通。他的褲子在麥叢中看不到,可能也是同樣的麵料做成的。他在麥田中慢慢走近,程心看清了他的臉,他看上去很年輕,就是三個世紀前與她分別時的歲數,但比那時健康許多,臉曬得有些黑。他沒有向程心這邊看,而是拔下一穗麥子,在手裏搓了幾下,然後吹去麥殼,邊走邊把麥粒扔到嘴裏吃,就這樣走出了麥田。當程心感到雲天明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時,他卻抬起頭來,微笑著衝程心揮揮手。

“程心,你好!”雲天明說。他看她的目光中充滿喜悅,但那是一種很自然的喜悅,就像田間幹活的小夥子看到同村的姑娘從城裏回來時一樣,仿佛三個世紀的歲月不存在,幾光年的距離也不存在,他們一直在一起。這是程心完全沒有想到的,雲天明的目光像一雙寬厚的手撫『摸』著她,讓她極度緊張的精神放鬆了一些。

這時,貼在舷窗上的三盞燈中的綠燈亮了。

“你好!”程心說,跨越三個世紀的情感在她的意識深處湧動,像鬱積的火山。但她果斷地封死了情感的一切出口,隻是對自己默念:記,隻是記,記住一切。“你能看到我嗎?”

“能看到。”雲天明微笑著點點頭,又向嘴裏扔了一粒麥子。

“你在做什麼?”

對這個問題,雲天明似乎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他向麥田揮揮手,“種地呀!”

“是在為自己種嗎?”

“當然,要不我吃什麼?”

雲天明在程心的記憶中是另一個樣子。在階梯計劃的那段時間,一個憔悴虛弱的絕症病人;再早些時候,一個孤僻離群的大學生。那時的雲天明雖然對世界封閉著自己的內心,卻反而把自己的人生狀態『露』在外麵,一看就能大概知道他的故事。但現在的雲天明,所顯『露』出來的隻有成熟,從他身上看不到故事,雖然故事肯定存在,而且一定比十部奧德賽史詩更曲折、詭異和壯麗,但看不到。三個世紀在太空深處孤獨的漂流,在異世界那難以想象的人生旅程,身體和靈魂注定要經曆的無數磨難和考驗,在他的身上都沒有絲毫痕跡,隻留下成熟,充滿陽光的成熟,像他身後金黃的麥子。

雲天明是生活的勝利者。

“謝謝你送的種子。”雲天明說,語氣很真誠,“我把它們都種上了,一代又一代,都長得很好,隻有黃瓜沒種成,黃瓜不好種。”

程心暗暗咀嚼著這話的含義:他怎麼知道種子是我送的(盡管最後換上了更優良的)?是他們告訴他的,還是……

程心說:“我以為這裏隻能無土栽培的,沒想到飛船上還有土地。”

雲天明彎腰抓起一把黑土,讓土從指縫慢慢流出,下落的黑土閃動著點點晶光,“這是隕石做成的,這樣的土……”

綠燈熄滅,黃燈亮起。

雲天明顯然也能看到警告,他打住話頭,舉起一隻手笑了笑,這動作和表情顯然是做給監聽者的。黃燈熄滅,綠燈再次亮起。

“多長時間了?”程心問。她故意問出這樣一個含糊的問題,有許多可能的解讀,可以指他種了多長時間的地,或他的大腦被移植到克隆的身體中有多長時間,或階梯飛行器被截獲有多長時間,或任何別的含義,她想留給他足夠的空間傳遞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