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道尊(1 / 3)

永泰七年,靖帝病危,諸子爭儲,局勢混亂,內宦趙英傑夥同太尉鄭子衝,偽造聖旨,召雲南王入京勤王,借機發起兵亂,謀朝篡位。

內城門被破之時,靖帝焚宮殉國,綿延千年曆經三朝宮殿盡付於祝融之手,雲南王大怒,將蕭氏宗族屠戮至盡,三品以上大臣被斬殺七八,丞相兼太子少師謝炳章更被淩遲處死。

一時間血色漫天,監牢人滿為患,菜市口日日有人被拉去砍頭,京都百姓人心惶惶,棄家而去,四散逃難。

史稱永泰之亂。

金陵奉國公府。

雲南王遣使王泰昌前來遊說。

“奉國公大人,陛下登基在即,求才若渴,久聞南姬煊大名,特派吾前來相請,若奉國公可以為陛下親自撰寫詔書,陛下願保姬府上下平安康泰,也可許奉國公一個錦繡前程。”

對麵跪坐的青年年約二十許,頭發隻用一根竹簪綰住,身著一襲淺色大袖衫,袖口寬寬委垂而下。

這青年生的朗目修眉,神清骨秀,乍一看好像溫柔富貴鄉中才能蘊養出的風流錦繡,再一看,卻又覺他眉目疏淡,仿佛帶了幾分悲天憫人。

你不能簡單的說他長得好看不好看,第一眼看見他,你注意的不是他的臉,而是那猶如身處高山之巔,獨自傲立的高嶺之花。

不要說觸摸,即便是看一看都讓你覺得褻瀆了他。

就連誌得意滿,趾高氣揚的王泰昌盯著他看之時都會失神暗讚:好一個佛陀轉世!以前在雲南時,聽別人說起這個姬煊,都說他居風宿月,氣華煊然,不似人間,當時還覺得誇大其詞,如今一見,卻覺得用這幾個字來形容他都不夠,這若是個女子……

他打了個激靈,趕緊收回跑遠了的想法。

“祖上有訓,姬氏王族後裔,恐起忌憚,皆不可入仕,不可參與國祚運行,有違此誓,逐出族譜,死後不入祖墳。”姬煊眼簾微垂,夷然不動:“王大人,請恕姬某族訓在前,無能為力。”

“奉國公此言差矣!”王泰昌身負使命而來,怎會接受他的理由:“據王某所知,姬氏這條祖訓乃是蕭氏開國初期所立,防的是蕭氏一族,如今姓蕭的都死沒了,這祖訓自然作廢了,如今新朝成立,百廢待興,陛下胸懷若穀,對姬氏也沒半分忌憚,這正是姬先生出山建立一份不世功勳的大好良機啊!”

“先生大才,難不成要在這三尺之地埋沒了不成?”

“我姬氏蒙蕭氏□□之恩,得封奉國公虛名,於江南富庶之地富貴數百年,豈可如此見利忘義?”忽然他輕輕勾了下唇,仿佛多稀奇的模樣,“且我身無半點功業才名,又做慣了田舍翁,哪裏會寫什麼詔書?又哪裏來的什麼大才?雲南王這是昏了頭了嗎?”

“豎子!”王泰昌站起來,冷笑:“如此說來,奉國公大人是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姬煊淡淡道:“姬某酒量不佳,與話不投機之人半杯既醉,如今已隻與知音對飲,王大人的酒,隻怕姬某無福消受了。”

王泰昌氣笑:“好!好好!即然奉國公大人如此有氣節,那便別怪王某辣手無情了!帶上來——”

很快便有鐵甲執劍的護衛壓了幾人出來。

走在最前麵的一位年輕婦人攙扶著一個花甲之年的老嫗。

王泰昌道:“姬公,您以為把家人全部送走就安全了?陛下神機妙算,早就吩咐人在四處城門設下關卡,你府中出來的不管是主子還是下人,早就被我們捉回來了!”他用劍柄托起那年輕婦人的下巴:“若是下官沒猜錯,這應該就是奉國公夫人了吧……嘖嘖嘖,姬公,您的夫人姿色差您遠矣!”

姬煊依舊垂著眼,即便別人用劍指著的是他的枕邊人,他卻仍是波瀾不驚的樣子,隻輕輕的道:“吾妻蕙質蘭心,溫柔賢良,豈可用一具皮囊評判,雲南王派遣一個這般狹隘之人前來作為說客,可見其眼光。”

姬煊這番話,不止罵了王泰昌,就連把他使出來的新帝都給貶了一番。

王泰昌是雲南王潛邸之將,對主上又尊又敬,聽聞此話,不由大怒:“姬煊,如今你全家都在我手上,你還敢說硬話!今天我告訴你,詔書你寫也要寫,不寫也要寫,要不然,我就把你全家都殺了!”

姬煊麵無表情:“恕姬某無能為力!”

奉國公夫人雙眼垂淚,哀呼一聲:“夫君”王泰昌反手一揮,長劍出鞘,猛的便插進了她的心髒。

長劍抽出,鮮血隨之噴濺而出,射在姬煊長衫一角,姬煊手指微動,慢慢握緊了拳。

早就做好的決定,為何此時如此痛苦?妻子音容笑貌猶在眼前,人卻已經香消玉殞。他雖然沒有看著她,但卻能感受到她的怨恨,後悔,恐懼,無措。

可是,誰不想活著呢?怪誰呢?是這世道,還是老天?

他微微闔眼。

王泰昌冷哼:“夫人沒了還可以再娶,老娘沒了呢?聽說你可是你娘四十歲才老蚌生出的眼珠子,把你捧手心裏養大的,我不信你這麼冷血!”

姬煊沉默了一會,慢慢抬眼:“簡朝順平年間,匈奴入侵,欺淩我華夏子民,俘虜承帝,先祖姬平任丞相,匈奴遣使要求華夏俯首稱臣,年年上供,歲歲拜謁,被姬平一口回絕!他一力穩固朝中局勢,另力新帝,最後於大殿之上心衰而亡,全了這一份主仆情誼。前朝鹿野之亂,逆賊劉三平威逼我姬氏先祖投誠,我先祖觸柱自盡,保全清名;”

他看了眼被縛而來的老婦,周身已全然不見平日雍容之態,幾日奔波,心力交瘁,讓她仿佛真的成了一個鄉野村婦,胸口不由泛出幾分心酸,但他依舊麵色不改,淡淡續道:“今朝惠帝劉貴妃作亂,篡改登基詔書,驅逐太子,令其幼子繼位,欲使姬氏上折正書,以掩其不正之身,姬氏一封《正氣言》語驚全朝,也使劉貴妃大怒。這些事哪件不讓我姬氏族火伶仃,但姬氏傲骨長存!我們姬家人的姓氏,是用鮮血寫成的!”

“好啊!姬公真是鐵石心腸,老娘也不管了!”王泰昌惱恨至極。

那老嫗卻絲毫沒被心硬如鐵的兒子傷到,隻雙目含淚,把兒子的臉看了又看,不舍道:“我等即死,我兒也不用自責,這是姬家人的宿命,隻可惜我兒這般好的一個人物,不能入仕名流千古,如今還要以身殉節,母親實後悔當年將你從廟裏請出來,染這一番塵世因果”

姬謝氏一生共生了三個兒子,長子次子生於盛年,隻可惜都未長成便都夭折,她傷了身難以再懷上身孕,可姬家嫡係數千年的血脈總要維續,為了再懷上一子,她修橋鋪路,廣舍布施,聽聞普虛寺菩薩靈驗,更是三步一磕頭,九步一扣首,一路從奉國公府大門求到了普虛寺,半數身家都添做了大筆香油。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垂憐,從普虛寺回來,她果然懷了身孕,小心調養,精心看護,終於到了十月瓜熟蒂落之機。

謝氏移進產房之時,金陵正鬧水患,一連下了一個月的大雨,莊稼不知被澆死多少,房屋不知被衝壞幾座。而就在這孩子落地,嬰哭啼起的一刻,陰雨突停,雲散天開,普虛寺裏修建千年的大佛唇角露笑,一道七色彩虹竟就巧在背後升起,帶來普照佛光。

這剛剛降世的孩子便掛上了“佛陀轉世”的牌子。

這孩子便是姬煊。

姬煊一字一頓,遮掩喉中哽咽:“娘,兒生而姓姬,從無一日有過怨言。”

李泰昌看這兩人一搭一唱,把他們姬氏豐功偉績說了個遍,越說越是熱血,竟似乎不畏生死,不由道:“姬老夫人,聽聞謝炳章是您的親侄子,也是在你們姬氏的族學崇華書院學成的,您可知他是怎麼死的?”

他挑起一個微妙的笑,仿佛毒牙挑破的舊傷,一句一滴毒血,一聲一口膿瘡:“謝大人,可是被一刀,一刀,割下了全身皮肉,淩遲處死的,陛下還找的手藝最好的宦人執的刑,一共拉了四千七百刀,哀嚎三天才死嘖嘖,可惜了,謝家的嫡長子,金陵雙珠,您看著長大的孩子,就是因為不順陛下的心,逆了陛下的意,才落了這麼一個下場,老夫人,我們都是粗人,戰場上血腥味聞慣了的,才沒有半點的憐憫之心,您要是不勸好奉國公,惹得陛下一怒,隻怕,即便是佛陀轉世也熬不過兵部的一百六十種刑罰吧?死嘛,簡單的很,刀片抹了脖子就能了斷了,可是死不能死,活不能活,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再來反悔求陛下,那可就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