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津縣今夏多雨水,轄內青蓮鎮的蓮花競相盛開,為方圓一景。
水波泛泛,芙蕖嬌嫩,而最惹眼的還得是采蓮女結伴而行。
青春年少,衣衫輕薄,嬌女兒坐著舢板船,穿梭在綠水橫波之間,可謂人間美景。
今日乃是六月初三,薄暮斂容之時,采蓮女將一捧捧蓮蓬收於艙內,各自手裏捏著一頁荷葉擋在頭上,忍不住歌唱一曲,少女歌聲悠揚婉轉,伴著荷花的氛氳香氣飄滿曲池。
幾個女孩子唱的正歡,一句竹笛聲從荷塘深處飄出,好似黃鶯開嗓,先試試高低,可待側耳聆聽時,卻是沉悶緩慢的曲調不緊不慢地踱出來,好似一個暮氣橫秋的老頭子,與之前輕巧明快的歌聲不同,吹笛人幾個女孩子皺著眉,對視一眼,劃著槳尋著笛聲而去。
撥開叢叢荷葉,隔著幾株碩大的蓮瓣,影影綽綽地看到了吹笛人。
此時晚霞正酣,將雲燒的通紅,霞光下一名少女坐在船頭,素布襦裙沒有一點紋飾,隻是披帛上繡了一點點小花,少女帶著帷帽,薄紗遮住了臉,看不清相貌。
雖不知五官如何,卻能看到她衣裙層疊在甲板之上,雙足皆未穿鞋襪,一隻腳屈膝拱起來,一隻腳浸於池塘水中,身子鬆鬆斜斜地歪著,姿態隨意又慵懶,手裏拿著一隻竹笛。
那古樸悲戚之聲果真是她吹奏出來的。
“謝靈芝,又是你,你就不能吹些高興的嗎?”
采蓮女中打頭的人衝那少女如是喊道。
應是這幾日一夥人都在一處做活,彼此都已經知曉名諱。
青年女兒間說話不需思前想後,關中女人亦是性子潑辣,想什麼就說什麼。
故而被謝靈芝壞了唱歌的心情,也就叉著腰直接說了出來。
可謝靈芝並未搭理那群女孩子,繼續吹奏,對於她們的嬌嗔埋怨,置若罔聞。
“嘿!謝靈芝,你!”
打頭的那個女孩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正是氣盛之時,這會兒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自己,她更挺直了腰板,繼續喊話,“你平日獨來獨往也就罷了,方才大家都在唱歌,唱得正歡,你怎麼能敗興,吹這麼喪氣的曲子,太沒眼力見了。”
她嘟著嘴說話,頗有幾分嬌俏,謝靈芝雖然沒理人,但她好歹收了竹笛,把腳從池水裏拿出來,站起來立在船頭,隻是一瞬,便彎腰往船艙裏走了。
也就這一瞬,她立於蓮池之中,身材高挑卻不幹瘦,有恰到好處窈窕,一尺素布勒出楊柳腰,凸凹有致,更莫提鬆散領口並袖口處露出那一截皮子,若有似無,賽雪欺霜。
正應了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旁的女孩常年做活免不了皮膚粗糙,膚色黑紅,唯有謝靈芝永遠清清爽爽,白若梨蕊,叫人好生羨慕。
旁的采蓮女皆是十來歲的女孩,百花齊放,皆有可憐可愛之處,本是不甘落後的年紀,看到謝靈芝那風姿卻都不約而同地暗自甘拜下風。
“都說阿翠姐姐最是好看,我瞧靈芝姐姐才是第一。”
阿翠便是那與謝靈芝喊話的女孩。
小妹妹們在低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阿翠不是聾子當然聽到了,她叉腰站在舢板上,頭也沒回,沒好氣地哼道:“好看什麼,帶著帷帽能看到什麼,整日陰陽怪氣,又不合群,我偏看她不慣。”
謝靈芝出門總會帶帷帽,不願與人搭話,搬來蒲津渡三年沒見她與哪個姐妹交好,是以女孩們都說她孤傲怪癖。
但再孤傲怪癖,也架不住她確實是個美人,但凡瞥見一麵的都忘不了她的容顏,饒是女孩,也是如此。
謝靈芝不搭理人,進了船艙,阿翠此時麵上不好看,她咬著牙正欲開口,一個年輕郎君從船艙探出頭,一雙笑眼迎上阿翠的怒氣。
“阿翠姐姐,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阿翠一見那郎君,瞧他笑得幹淨俊朗,再大的氣都消了大半。
“你姐姐,”阿翠將叉在腰上的手放下來,不自然地捋著耳邊的碎發,聲調都降了幾分,“雲青,你姐姐怎麼吹的都是這樣的曲子,聽得讓人心裏發悶…”
雲青回頭瞅了一眼船艙裏的謝靈芝,她靜靜地坐著,還是帶著帷帽,側身托腮看著水麵,並不說話。
雲青看她時,眸光沉斂,轉過頭來對阿翠又堆起了笑意。
“阿姊性子靜,不愛說話,曲子是在老人家那兒新學的,吹著玩罷了,惹了阿翠姐姐,我給姐姐賠不是。”
說完雲青朝阿翠拜了三拜,行事說話有禮有節,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阿翠自然不會揪著不放,況且雲青還如此討女孩喜歡。
阿翠搖著船帶著女孩們走了,雲青進了船艙,將蓮蓬挪了個位置,挨著謝靈芝坐下。
“走了?”謝靈芝總算開口,她的聲音也似笛聲飄忽,綿軟輕柔。
“嗯。”雲青把玩著一個蓮蓬,低著頭想了一會,好似鼓起勇氣,問謝靈芝:“阿姊,你到底怎麼了?你以前機靈又愛說笑,哪像現在懨懨的。三年前從長安回來就不對勁,阿耶在太仆寺好好的差事不作,非要辭官離開長安,搬到這地方來,你整日待在房間裏不說一句話,那腰上的舊傷怎麼來的?母親也縱著你們兩,好幾次我瞧見她在後廚偷偷抹淚。合著全家就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