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玦,明天見。”
他圍著一條黑白棋盤格的圍巾,說話間眼角微微上揚,咬字時唇齒中湧出的氣流在空中形成白霧,同我道別後便獨自踏上那個必經的十字路口。
我佇立在原地望著夕陽下被模糊成一片光影的他,心髒咚咚的在胸膛中快速跳動著,仿佛有千言萬語想對那個人說。
路口處的紅綠燈在一秒秒的倒數,路人絡繹不絕的從我身邊經過。
歡聲笑語或是沉默不語。
二十。
他走到路口正中央的斑馬線當中,旁邊路過的一輛嬰兒車中,活潑的小嬰兒咿咿呀呀的伸著小手亂晃。
他偏過頭來微微一笑,側臉在餘暉當中渡上一層亮金色的邊緣。
那是十八歲的易說。
恍若是清晨中的第一縷晨曦,是黑夜中指導人們的北極星,是凜冬中落下的第一片雪花,是我最向往的。
十九。
“易說……”
我心尖一顫,下意識的呼喊他的名字,垂在身側的手不由自主的抬起,在半空中無力的抓握,想將他拉回自己身邊。
但同時我的心裏又充滿了疑惑——為什麼?為什麼我要叫住他?
而我……又想和他要說什麼?
易說不知是不是聽見了我的聲音,腳步微微停頓下來。
十八。
周遭的一切仿佛被摁下了暫定鍵,整個世界中我滿心滿眼的景色全是他。
他如夏日燦爛的向日葵般,卻背對著自己的太陽,轉過身來與我對視。
我的視線竟模糊起來,一股未名的悲傷將我席卷入巨大浪潮之中。
十七。
“易說!”
那個悲慘的結局像執行死刑的儈子手所持的刀刃一樣懸在我心中。我大喊著他的名字,向他飛奔而去。
當我雙腳踩在台階下的斑馬線上時,我看見易說的雙唇一上一下的開合著,但我卻絲毫聽不清他的聲音,像上演著一出無聲的啞劇。
周圍的路人若無其事的繼續走動著,機動車轟鳴的發動機聲混雜著電動車輕快的車鈴聲,冷風呼嘯著將人們的交談聲清晰的傳到我耳邊,卻不能讓我與易說心意相通。
十六。
我與他僅有五步之遙,我眼見他微微搖了搖頭,繼續回頭走著。
我如鯁在喉,淚水糊了我滿臉,瘋癲的往前撲著,聽從著身體與心理的一切本能——我要拉回他。
易說……
別再往前走了。
十五。
耳畔傳來劇烈的摩擦聲——那是刹車片與輪胎之間發出的聲音。
但一切都已是強弩之末。
我模糊的視線中,在貨車巨大的撞擊力下,易說如同一根輕飄飄的羽毛一樣,在空中凋零、墜落。
我撐著膝蓋痛苦的彎下身軀,懸在半空中的手緩慢的垂下。
像是沉入了海底一般,周遭的一切都如同隔著朦朦朧朧的水幕,那麼的不真實。
我雙手捂著雙眼上,那觸感卻十分冰涼,夾雜這著一絲僵硬。
是淚嗎?
救護車的警笛聲由遠及近的響著,我聽見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辛玦。”
我麵前的柏油馬路被豔麗的鮮血所染,目光所及之處白與紅碰撞在一起,觸目驚心。
我跌跌撞撞的上前想去觸碰易說那失去活力的臉龐,卻被一旁的交警拚命攔住。
“辛玦!”
隱約之間,我聽見易說的聲音在呼喚著我。我努力在交警那有力的雙臂掙紮著,企圖跟隨他的呼喚而去。
滋啦——
鐵製的桌腿在地板上發出尖銳的摩擦聲,我冷不丁跌坐在桌椅之間,猛然抬頭撞進了易說的雙眸之中。
我慌張的模樣倒映在他漆黑的眼底,這時我發現易說的臉龐並不像剛才那般毫無血色。
陽光肆意揮灑在他潔白的麵容上,他的聲音也如平常一般。
“趕緊起來,老楊喊你回答問題呢。”
一隻骨節分明的如同白玉般溫潤的手從桌麵上移下來,懸在我麵前,怕我看不見似的晃了晃。
“起來啊。”
我愣怔的伸出手與他交握,借力站起身來,麵對著講台上怒發衝冠的老楊和麵麵相覷、低聲哄笑的同學們。
窗外的陽光依舊燦爛,老楊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抑揚頓挫。
“辛玦!你上課睡個覺還能說夢話,是不是太不尊重我了?”老楊怒氣衝衝,不鏽鋼的伸縮教棍尖在黑板上敲了又敲,發出一陣陣刺耳的聲音,“你把這道題的答案講出來,我就饒你這一次。”
那道用□□筆寫在黑板上歪歪扭扭的幾何題,還是一樣的難做。
一旁的日曆上寫著2021年3月6日。
易說在一旁默不作聲的塞給我一張便簽紙,上麵清清楚楚的寫著那道題完整的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