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與影、光鮮與醃臢、潔淨與肮髒、肅穆與齷齪,它們相生相伴,既對立又統一,它們和整個城市融為一體。
白天,西裝隔離的人,一簇簇地在高樓大廈之間穿梭,忙忙碌碌似工蟻,無休無止地從這座樓飛奔進那座樓,像不知疲憊的蜜蜂,來回采蜜,夕出夜歸,他們麵無表情,沉著冷靜,就算明天就是末日,也勢必將今天的蜜采完,這是體麵人該有的樣子,是城市的光。
夜晚,摩天大樓零星燈光漸次熄滅,在它的背麵,錯綜複雜的小巷子,高低不平的紅磚房,熱鬧才剛要開始,街道上惡臭的汙水緩緩淌過被暴曬得滾燙的水泥地麵,彙聚在路麵低窪處,像一口鍋熬著湯水,汙水熄滅了地麵的溫度,也被那溫度折騰得把醃臢味散了出來,這時候要是路過一個老太太,必定捂著鼻子,臉紅耳赤,破口大罵。
老太太把脖項一扭,腦袋一仰,眼珠子瞪著泛著粉色燈光的發廊門麵,堪堪快要把眼珠子瞪出幹癟的眼眶。
“哪個短命鬼家的屎坑炸了?也不知道修修,怕是家裏人死光了。”
不夠解氣,還要再添幾句。
“你們這些掛著騷簾子的發廊,別以為大家不知道你們都是做什麼的,你們房東發了死人財就不管不顧老鄰居了,什麼髒的臭的,都給租,幾十塊錢一頓的爛貨,都是你們敗壞了這條路的名聲,哪個大老板都看不上這塊地,呸,一群便宜貨,晚上發騷,還要把□□倒出來,趁早得病死了的好。”
發廊的門簾紋絲不動,裏麵的人充耳不聞,晚上已經夠累了,這時都睡眼惺忪的,化妝的化妝,玩手機的玩手機,她們中沒人會和一個蹩腳老太太計較,她們還有未來,期望能傍著個小包工頭。在這個揮金如土的城市,隻要有錢人給她們灑灑水,拔一根毫毛,就足夠她們衣錦還鄉了,而外麵跳腳的老太太,這輩子是沒什麼指望了,懷著拆遷的美夢,直到死在堆滿垃圾的磚房裏,最後還要停擺在淌著她們“□□”的地上。
老太太威風夠了,渾身舒坦,看著裏麵的人敢怒不敢言,得意洋洋往店門啐了一口,繞著臭水走了。
巷子的最角落,隻有一間不足50平米的紅鑽房子,裸露的紅鑽缺口少角,牆麵斑駁頹敗,是整個巷子最沒體麵的角落。
推開木門,先是一間十平米左右的院子,地上散落著被踩扁了的紙箱,髒兮兮的泥巴腳印粘在紙箱上,院子角落有一個殘破的紅布沙發,紅色的布料早就失去了原來的光澤,像一個久經風霜的老人,被時光染上了一層灰蒙蒙的油漆,衝刷不掉,沙發靠背處撕裂了一大塊,露出裏麵早已黑化的海綿,一股股酸味從海綿裏滲出來,這應該是汗臭味和腳臭味混合出來的酸味。
正房的木門斜斜的掛在門框上,烏青的木頭從中幹裂開來,像老人的身體鬆散著,再也禁受不住一絲一毫的搖晃了,好在現在是夏季,主人家貪涼,不用關門,一整個夏季門都會吊掛在門框上。
房間裏隻有一個鐵架床,一方木桌,一個爐子,和一摞蜂窩煤。
據說,房子的主人是一個傻子,他媽曾經被拐賣到鄉下鎖了三年,懷著孕跑了出來,家裏人托關係,找到了傻子的爹。
一個鰥夫,老婆難產死了,小的也沒保住,男的想要孩子,女的想要保全名聲,兩家人一拍即合,趁著肚子沒顯懷,就把他媽送到了鰥夫家裏。
生完孩子他媽從醫院跑了,鰥夫把孩子養到十歲,收破爛的路上被車撞死了,傻子就是那時候被嚇傻的,鰥夫的血啊,肉啊混合在一起,肉餅一樣團在車底下,鰥夫早沒了父母,依靠嶽父嶽母得到了一筆賠償款,他們還算有良心,從裝滿錢的包裏抽出一遝整一萬的錢給了傻子,從巷子裏搬出去了。
傻子的錢早被鄰居們半哄半騙花光了,好在他爸從小就教會了他撿垃圾,他還不會說話,就已經能從一堆垃圾裏找出能賣錢的東西,比如塑料瓶、易拉罐、廢紙箱、廢報紙、舊書。
這是他們這類人的天賦,上帝是公平的,不會讓任何人餓死,就算是隻老鼠,也能憑借本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