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臨安(杭州)曾是南宋的“臨時”國都,建都時間約一百五十年。
元軍下江南時並沒有對江南的社會經濟造成巨大破壞,臨安除了失去國都功能,其他的功能與南宋時相比基本沒有變化,江南的中心城市之一,人口百萬,商業發達,同時又是軍事重鎮。
江浙是當時全國經濟中最強富的地區。元人稱“諸省之中,江浙最重,地廣人稠錢多糧足,為朝廷用度所深倚仗者。”
元朝非常重視對臨安的控製,完善了京杭大運河,同時又以臨安為戰略高點,控製□□贛。
杭州是京杭大運河的南端,江南的錢糧,很多物資都是從杭州經運河北上。
為了確保杭州萬無一失,元朝提高了駐官級別,其他行省的主要負責人員多是平章,江浙行省的主要負責人員則是丞相。
大時代背景如上述,這是發生在臨安(杭州)的故事。
第1節江浙臨安
南宋有名詩:“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這首詩描寫的地方,就是江浙臨安。
蘭貴坊距離西湖很近,是一棟兩層樓高的木質結構建築,是西湖邊附近有名的歌舞坊。
坊內有寬闊的戲台,一樓大廳供普通票友們入座飲茶觀戲,二樓有貴人席位,專供舍得花錢的闊氣老爺們入座。
六月十五。
此時戲台上正在上演的是《武鬆打虎》,隻聽大廳裏票友們大喝一聲:“好——”
鑼鼓喧天,咚咚嗆嗆之聲不絕於耳,一隻穿著老虎皮紋戲服的人就踩著台步,開始了他的表演。
那隻老虎不緊不慢地在場中走圈,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拿著尾巴,倒臥在假山石上,尤如美人靠石醉酒那般模樣。
老虎一邊耍著尾巴,一邊唱:“我在等……等我的那個冤家……”
開腔就這麼一嗓子亮了相,唱腔尤如深閨怨婦。
堂下的人笑聲不絕——
“我的冤家……他會駕著五彩祥雲而來……聽說能三拳兩腳打死我……”這隻閨怨的老虎剛唱完,又聽鑼鼓聲。
武鬆踩著這鼓聲的節奏,粉末登場。
隻見那武鬆畫著紅臉,手端一碗酒,就開始唱起了三碗不過崗。
戲台正對麵二樓最好的坐位,坐著一位元服打扮的貴族青年,他的臉上戴著白色輕薄麵紗,隻露出了兩隻眼睛,此刻他一動也不動,全神貫注地看著台上那位演武鬆的戲子,武鬆跳到東,他的眼珠子就轉到東,武鬆跳到西,他的眼珠子就轉到西。
他的眼神雖然沒什麼波瀾,但熟悉他的人肯定知道,此時此刻,戲台上的武鬆,牽扯著他的全部注意力,因為他看得太認真了。
武鬆砸了酒碗,依呀唱了幾句,就向老虎衝去,不多時,一人一虎就打成一團。
那位貴族青年的眉毛微淩,他有點疑惑了,沒有打得很精彩的樣子,這種武鬆打虎的戲,不是應該打得很精彩嗎?
老虎滿場跑,嘴裏唱道:“我的冤家……”女聲式唱腔就像母老虎,那身段那小腰扭啊扭的,老虎不像老虎。
武鬆的形象並不威武,至少體型並不高大雄偉,而且妝容也很一般,武鬆不像武鬆。
倆人一邊追趕一邊套招,打得那叫一個“假”“假得很”。
老虎趴下了,武鬆就跳上去,騎老虎背上,繼續高舉拳頭,各種花拳繡腿。
堂下的觀眾們竟然一致拍手叫好。
貴族青年揚了揚眉毛,覺得有點看不下去了,辣眼睛,他的品味一向很高,初次見到這種低俗的戲曲,不習慣。
坐他旁邊那桌子,有個四十來歲的胖子,穿著狐皮袍,也不知是狐皮沒打理幹淨還是怎麼的,隱隱約約能聞到一股狐臭的味道。
那個胖子不停地拍手叫好,激動得麵紅耳赤,還吩咐下人打賞。
旁邊的下人將錢囊掏一把抓出來,往台子甩下去,坐在二樓的豪客們,紛紛解囊打賞,往戲台上拋錢。
貴族青年看到這副作派,不由得皺起了眉毛,與此同時,胖子也注意到這位青年竟然幹坐著,沒打賞?
胖子就不太樂意了,這個叫托托的胖子,是西域人,是蘭貴坊裏叫得上號的有錢大老爺,人人見了他,都要彎腰喚一聲托托老爺。
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是建立在地位尊卑上的,托托是臨安城有臉麵的酷吏,所謂吏,就是不能擢升為官員的雇員,是為官員打工的。
皺眉的貴族青年身穿元服,發飾,頸鏈手環指環全是元飾品,身後站著四位元束的壯漢隨從,能使喚元人做隨從的,更是人上人。
倆人隻這麼一對視,托托知道了,這位貴人來頭不小。
也不知道這位貴人為何皺眉,托托笑道:“看這位兄台也不是本地人,我跟你講,蘭貴坊裏最有名的戲,並不是《武鬆打虎》,現在隻是預熱場子,待會兒的《趙飛燕》才是壓軸。這出戲叫座又叫好的並不是武鬆,而那隻老虎……”故意把最後老虎兩個字拖長了語音。
果然,貴族青年眉毛微挑,好似有些興趣。
貴族青年伸出食指,朝托托勾了勾,意思是讓他坐到自己這桌來。
托托當然懂,立馬屁股摞了窩,貓著腰坐了過來。
貴族青年抬起左手,身後的隨從知道是什麼意思,立即放了一枚金葉子在他掌心。
托托看到那金葉子放在他麵前的桌子上,心有靈犀那麼一瞬間,他知道這枚金葉子是要賞給他的,外地人嘛,沒啥見識,隻要聊上話了,出手也闊氣。
他的膽子就有點大了,抬眼看了,這一仔細看,不由得一怔,雖然有輕薄麵紗遮臉,但那雙眼睛,那兩道眉毛,甚至那飽滿的額頭,竟然生得這麼熟悉。
托托脫口而出:“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貴族青年眉毛微抬……
“你的眼睛眉毛很像他。”托托順手往台下一指,正好是武鬆帶著老虎在依次退場。
“這個武鬆,是萬家班的武生,隻有演武鬆時,他才是主角,別的戲他全部跑龍套,剛才他畫著妝,你可能看不出來,待會兒他卸妝上台舉旗跑場,您再仔細瞧瞧。”
……
不多時,又開始演《周瑜戲小喬》。
托托就開始介紹了:“……唉,唉,瞧見了吧,後麵舉著大旗跑圈的人,就是剛才那個武鬆,現在他沒畫妝,您瞧仔細了,是不是與你長得很像?”
貴族青年的目光緊跟著那個舉旗跑圈的龍套,那個戲子的模樣真的與他很像。
托托發揮三寸不爛之舌,給這個外地來的客人介紹,今天是萬家班,在蘭貴坊登台唱戲掛牌的還有另外兩個戲班,一共三家戲班輪流到蘭貴坊唱戲,不過他最喜歡萬家班,都要來捧場,繼續叭啦叭啦說了一大通……
“閉嘴。”貴族青年微皺眉,用元語說了這麼一句
然後也不再繼續坐了,起身,身後隨從立即上前給他披上披風,一行人就下了樓,桌上留下一枚打賞的金葉子。
托托自知多話,當場臉紅,要知道他在臨安,可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幸好附近沒人瞧見他的失態。
他猜想,可能是他說這位貴人公子與那演武鬆的戲子長得很相似,而引起了別人的不滿,畢竟戲子是下九流,怎能互相打比喻呢?
樂聲繼續響,壓軸戲《趙飛燕》開始了,在中國古代,沒有女人登台唱戲,所有女角,全是男性來完成。
隻見穿著暴露的趙飛燕就登台了,纖腰細扭,極盡嫵媚與風情,引得台下的人大聲叫好。
托托的眼晴都看直了,很快就忘了剛才那位外地人。
……
蘭貴坊外麵等候著另外幾位元裝束打扮的壯漢隨從,他們見到主人出來了,就牽馬備馬,全是體格高大的北方馬。
貴族青年騎在馬背上走了些許路,一路都想著心事,行至人潮擁擠的路段,馬就走不動了,因為路上行人太多,隨從出聲喝訴,讓這些窮人們散開點,莫要擋了路。
那青年卻揚了揚手,表示不得無理,也不騎馬了,直接翻身下馬,抬腳走在街上。
走近城門的時候,一陣微風吹過,送來了烤地瓜的香味。
貴族青年看到那個賣烤地瓜的老頭,伸手將麵紗取下。
麵紗底下,露出一張素白潔淨的臉龐。
立即有隨從去買了地瓜遞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