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微亮,南山就聽見隔壁的阿水爹鼓搗水缸發出的咣咣聲。她剛翻過身子,蒙上被頭,又聽見阿水娘一邊剁肉一邊喚著女兒吃早飯。
“做甚這麼早啊!雞還沒叫呢!”南山在被窩裏蹬著腳抱怨著。這個棉花做的被子還是經常讓她覺得很重,盡管現在幾乎每天都睡在這張床上。
“誰說的,早叫過了。”秋姨走進屋子,跪在桌邊,慢慢地把南瓜粥放在桌子上,還有一小碟金瓜絲。筷子和湯匙則用熱水燙過,墊在蘇絹上,放在碗碟的右邊。秋姨扭頭想叫她起床,卻被嚇了一跳。
就看見一個人影裹著鵝黃色的棉被立在桌旁,就露出了一張小臉,瞪著眼撅著嘴。南山的左眼下麵有一個淡淡的痣。每當她瞪大眼睛的時候,那顆痣就像是有一支極細的毛筆,蘸了摻水的墨汁,輕輕點在乳白色的絲絹上。
“我說沒叫就是沒叫過。”南山念叨著,蹲下身子,把臉湊向桌子,艱難地用嘴巴嘬了一口粥。
“啪!”秋姨隔著被子打了一下她鵝黃色厚厚的肩頭,“用湯匙喝。”
南山非要跟秋姨對著幹似的,又把臉湊向金瓜絲,伸出舌頭。一邊試圖用極其怪異的姿勢嚐嚐它的味道,一邊斜著眼睛挑釁。可是秋姨沒有生氣,她隻是把棉被從南山身上扯了下來,搬回到了床上。回來的時候,手裏拿著一把精致的玉梳子。
“今日不是還約了春不見的唐掌櫃拿藥麼?要是去晚了,可要排長隊了。”那把玉梳子在秋姨的手裏輕輕柔柔地,從南山的頭頂掠到發尖。
“我和唐三七說好了,讓他幫我把藥都裝好,我到了喊他名字就行。”南山心思都在南瓜粥上,吃了這多口,這粥怎麼還是嚐不出味道呢。果然還是要配上阿水家的香辣豆腐才感覺像是有東西進了嘴裏。
“一會我就回去了,南瓜粥我做好封在罐子裏了。要喝的話,就拿出來放在爐子上,熱到沸就行。”秋姨說著用發簪挑起南山的一縷頭發,插進了盤好的髻中。銀製的簪子從尾到首一氣嗬成,看著是桃木枝的形狀。
剛開門,春不見外麵就排起了隊。自從春不見裏新來了一個年輕的大夫,這生意就一天好過一天。未出閣的姑娘們都想有個由頭結識長得好看的才子,已為人妻的婦人們也想一飽年輕時未有過的眼福,再加上真有病要看的,這隊啊都排到十幾米外的米鋪外麵了。
“呦,南老板,今兒個來的挺早啊。”南山剛踏進門,唐三七就在櫃台裏招呼著。
“藥呢?”南山說著伸出了手。
“給,五斤山茶。”唐三七遞了一個泛黃的油布包。
三七雖然和往常一樣,眯著眼咧著嘴笑著,但他的的臉色竟然有點發青。他穿著灰色的衣衫,整個人就像一麵發灰的牆一樣。看到南山一直盯著他的臉,他笑著說:“昨夜裏來了個渾身是血的傷患,忙到天光泛白呢。最近這京郊的山林子裏匪貨不太平啊,追著人砍呢。”
“你們這不是來了個新大夫嗎,醫術精湛啊看這門口的長龍。”
“嘿呦,哪能驚動他老人家。。。”
站在樓底,南山也能聞到二樓傳下來的藥香味道。一絲一絲地鑽進她的鼻子裏,透進她的衣裳裏。三七看著她吸著鼻子,眼尾的痣跟著一跳一跳的,又看著她擺動裹在藕色紗裙裏的手臂,暗香盈袖。南山很白,兩頰又有點透紅,就像剝了殼的熟雞蛋不小心蹭上了些梅子漿。三七問南山:“你要山茶做什麼?”
“泡酒。”
南山在城西開了一家酒鋪,正對著上京城最大的春香暖色之地,鎖煙樓。鎖煙樓的紅媽媽有時候不想走到城東的老酒鋪,圖省力就會來南山這裏買酒。說起來,也是紅媽媽介紹南山認識了唐三七。
“這個姐姐們懷裏的藥罐子”,紅媽媽總是這麼在背後說唐三七。酒鋪後麵是一棟兩層的小樓,下麵被南山改成了自己的釀酒所,上麵是起居室。釀酒所裏堆滿了酒缸子,還有一排高到橫樁的櫃子,裏麵放滿了她四處收集來的玉米漿,野菊花,麥麩。南山很喜歡煮酒,她可以緊盯著木爐,不吃不喝坐上個三四個時辰,就為了等到酒香最濃鬱的瞬間。阿水經常幹完活來找南山,就看見她一個人盤坐在庭院裏的竹台上,慢慢悠悠在把叫不出名字的花葉碾成末。亦或是,跌跌撞撞地抱著一大罐酒裏裏外外的忙著。
南山低著頭檢查藥包的時候,三七緊緊地盯著她發間的桃木枝。“你這發簪新奇的很。這樣式頭一次見。”
南山嗤笑了一聲,“唐掌櫃閱姑娘無數,自然見過數不清的發飾。你還有頭一次。”
和三七聊了盞茶的時間,南山就急著走了:“我得趕緊回去,新酒得開始釀了。不然就過了好時候了。”說罷,揮了揮手就離開了。
唐三七看著南山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樣子。
“就是她?”
聲音是從樓上傳來的,唐三七抬頭一看,是道悟。
“嗯。就是她。”
“你我從前何等風光逍遙,如此卻被困在此地,看著一個丫頭。命麼,嗬,命也。”道悟的語氣似在笑,三七聽在耳裏卻全是不甘。
日暮,上京城外的槐林,無風卻落葉,無聲卻驚蟄。
萬獸堂無名們戴著鎏金的麵具,手裏握著兩把短刀。枯葉落在刀柄上,刀柄是一隻鳥的樣子。
他們把一個黑色的身影層層包圍著,黑色的身影揮舞著一把長刀,圈裏隻有銀光飛閃,裏圈人的血濺在身後人的臉上,滾燙,麻木。
賀辭手起刀落,一個一個無名像斷掉的樹樁一樣倒在地上。
“賀辭,你別掙紮了!今日你走不出這槐樹林。”五米開外,四個看不見臉的無名靜靜地站著,抬著一頂轎子。垂簾被裏麵的人微微輕啟。
“就這麼點人,你也敢攔我。”賀辭的聲音很低,夾雜著長刀掠過的勁風。
“交出帝江,我放你走。”
而那黑色的人影就像沒有聽到一樣,像一隻燕子一樣在密密麻麻的金色麵具中提著長刀飛舞著。皮肉在餘暉中綻開,伴隨著聽不見的嘶吼。
“堂主,這樣下去,那些無名可能擋不住了啊。。”轎子裏的另一個人哆哆嗦嗦,小心地開口道。
秦冥看了說話的人一眼,摸著著左手的半截拇指,“沒有帝江,賀辭還活著,這位子就名不正言不順。要是東西拿不到,你就多給自己做一副麵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