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鴇癱坐在椅子上,眼神有些發木,全然沒了容溪當初見她時的泰然自若,整個人如一隻驚弓之鳥一般。
她喃喃自語道:“阮娘,阮娘真的是你在作祟嗎”
老鴇抬起頭問容溪:“沂州還有救嗎?”
“將你知道的,關於阮煙歸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老鴇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拿起手邊的煙杆,對著玉質的煙嘴狠狠吸了一口,暗自陷入了一段久遠又可怕的回憶之中。
她拖著暗啞的嗓音,緩緩向容溪訴說著阮煙歸的事情。
“阮煙歸來倚梅閣的時候,年歲還很小。年紀小是小,可一看就是個美人坯子,花樓裏的教習師傅都看中她,覺得幾年以後,花魁定是她的。”
“那時候我們都不叫她煙歸,煙歸這個名字是她成了花魁之後,倚梅閣的客人給她起的,大家私下裏都叫她阮娘。阮娘唱歌好聽,跳舞好看,琴棋書畫她學得都很快,學得也很好。阮娘長得也是極美的,我見過那麼多女人,沒人比她好看。”
“教習師傅們沒看錯,阮娘不僅當了花魁,甚至一夜成名,成了沂州第一名妓。”
老鴇不知想到了什麼,說著說著竟然還笑了出來。
“可是阮娘床上功夫不好,樓裏的教習師傅怎麼也教不好,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她永遠都是那個扭捏的樣子。說來也神奇,她能成名,也是因為身上總有那股少女的清新勁兒。滿花巷的風塵氣息,她愣是半點也沒沾上。”
“從前我就總在想啊,阮娘這樣子,不像是個混跡花樓的風塵女子,反而像是個大家閨秀。如果她不在倚梅閣就好了”
“可惜,她命苦,命賤。生在風塵,由不得自己。”老鴇側過頭去,抹了一把濕潤的眼角。
“阮娘有個相好的,我沒見過,她隻是偶爾跟我提起過。是個窮書生,那時候我叫她不要執迷不悟,想著什麼男女情分,趁著年輕,趕緊攢下自己贖身的錢,將來找個老實人,安安穩穩過下半輩子。”
“但阮娘,這個傻子,竟然將自己所有的積蓄都給了那個窮書生。那個窮書生拿了她的錢便走了,走了大概有一年多。阮娘每天都趴著欄杆望,整日鬱鬱寡歡。”
“我說那窮書生騙了她,再也不會回來了,但是阮娘不信,說,他不會騙她的,一定會回來找她。”
老鴇看著容溪笑了一下,笑容勉強,“你猜那個書生回來了沒有?”
容溪被問得愣了一下,答道:“書生沒有回來,留下阮娘一個人在倚梅閣。”
老鴇對容溪搖搖頭,哼道:“你猜錯了,那個書生確實回來找她了。”
老鴇冷笑一聲,“阮娘以為她終於等來了自己的情郎,可她卻沒有料到,自己等來的是一道催命符。”
“窮書生高中及第,風光無限,榮歸故裏。”
“窮書生當了大官,闊氣了,花了大價錢,包下阮娘一整個月。”
“從前隻敢在夜裏偷偷翻牆進倚梅閣的後院,找阮娘私會,如今搖身一變,倒成了嫖客,真是可笑。”
“我勸阮娘他非是良人,千萬不要所托非人。可阮娘卻一門心思地陷了進去,甚至還懷上了那個男人的孩子。”
見容溪震驚,老鴇接著又下了一劑猛料。
“男人家裏有夫人,那位夫人是京都來的貴人。那種身份的女人,哪裏是阮娘能比的……”
“阮娘身子都六個月了,那個男人才說要迎她進府裏做妾。可也隻是一個妾罷了。”
“那天阮娘將這件事情告訴我時,她很開心。我問她值得嗎?又不是人家的正妻,去了也是受人白眼。”
“這樣卑賤身份,哪裏好過嫁給一個普通人。更何況,真的嫁了人,以後無論如何,都回不了倚梅閣了。”
“但阮娘執意要離開倚梅閣,我勸不住。但是我也不曾想到,她死得那樣慘烈。”
“那天晌午,我推開阮娘的房門,見她倒在地上,流了好多血,眼睛瞪著快要凸出來了,死不瞑目。地上散落著茶杯的碎片,她的脖子上開了一個大口子。”
“她那麼美的一個人……原來再美的美人,死了,也一樣得嚇人。”老鴇喃喃自語。
她按住自己顫抖的左手,深深吸一口氣,好像唯有這樣才能繼續將之後的事情說下去。
“我還看到,好多好多的蟲子,深綠色,紮在她的肉裏。阮娘的身體被蟲子啃了個稀巴爛,上半身和下半身斷成兩節兒……”
“那蟲子著實古怪,簡直像饕餮一樣能吃。恐怕不用一個時辰,便能將阮娘整個人吃個幹幹淨淨。”
“我當時被嚇壞了,實在不敢再多看,慌不迭跑了出去。”
老鴇當時看到那場麵,心裏又惡心又害怕,雖然沒直接嚇昏過去,可也頻發夢魘,夜裏總是說胡話。
這事兒在老鴇肚子裏爛了三年,如今說出來,反倒心裏痛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