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府
緊挨宮城東北角,占地遼闊的大將軍府內,闔府上下悄然無聲,悄然肅立的仆從下人們神色悲涼,俱都肅穆垂手站立,麵朝正房方向依次站立。
圍繞正房窗欞外依次守衛站立的二十人俱都是身著黑色勁裝,胸口處以金色絲線繡著又像老虎,又像壯牛,背生翅膀的猛獸,這二十人俱都是黑巾蒙麵,露出一雙雙帶著異色的眼睛。
這二十人手按腰間長劍,殺氣彌漫了整個小院。
屋內垂死之人是他們所有壹字衛的恩人,是她一個個救了他們,給他們飯吃,給他們衣穿,給他們活路,給他們尊嚴,讓他們不必在與狗奪食,讓他們的親人也能夠穿上衣服,撿起書筆,能夠衣食無憂,保有為人的尊嚴。
將軍府正院暖閣內。
濃鬱的藥味彌漫在整個房間。
“皇上,不必傷心,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能夠支撐這麼多年,我已經知足了。”靠在厚厚的引枕上,長樂公主瘦削的臉龐上帶著一絲微笑,語調溫和的說。
“姑姑,你會好起來的,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我現在就重新征召天下的名醫,給您重新診脈,您一定會好起來的。”與長樂公主起碼有五六分相像,長著同長樂公主一樣長長鳳眼的十五歲的少年天子哽咽著,眼淚大顆大顆的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他側坐在床榻邊,兩隻手緊緊抓著姑姑的右手,渾身戰栗。
這是他最後的親人,從他在繈褓裏就抱著他,愛護他、保護他、教養他,牽著他的手一步步登上龍椅,替他擔下了所有的罵名,替他擋下了所有的暗箭,為他殫精竭慮,十多年幾乎夜夜不能寐,熬壞了身體,以至於無法誕下自己的孩子。
他知道,姑姑為了他的將來,甚至是故意不讓自己生育子嗣,怕會壯大了大將軍府的野心,威脅到他的江山。
但是他不會在意這些的,江山遠遠沒有姑姑重要,江山也沒有姑姑的幸福健康重要,這江山社稷,他也不想要,他隻是想要一個家人。
少年天子哭的渾身顫抖,不能自己。
屋內站著的人跪著的人,彼此心思各異,臉上盡量都繃著神色,都在心裏暗自揣測。
“毅哥兒,你聽姑姑說,先別哭了,你一哭,姑姑的心就和刀割一樣痛。”長樂公主頭發稀疏,僅有的白發披散著,她用幹枯如雞爪一樣的左手輕撫皇上的發頂,像小時候一樣帶著安撫和憐愛。
這麼多年了,這孩子還是不習慣戴著那頂沉沉的冕旒。
“好好,我不哭了,姑姑你說。”皇上努力睜大模糊的淚眼,盡量止住洶湧的淚水。
長樂從一直在床前跪著伺候的琉璃手裏拿過帕子,給皇上擦幹了臉上橫流的眼淚和鼻涕,忍不住輕輕笑了出來。
“皇上今年中秋就要大婚了,怎麼還像孩子一樣,一哭起來,涕淚橫流的?”
“姑姑,我不要大婚,你不要死好不好?”皇上期盼的問,他的姑姑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就沒有姑姑辦不成的事情。
“皇上,生老病死,這都是人生常態,姑姑會死,將來毅哥兒也會死,你要看的開,也要想的明白才是!”
長樂公主緩了一口氣,咽下嗓子上湧出來的甜腥,慢慢的說。
平治帝,就是看不透生死,妄想長生不老,服食金丹,迷信黃老,又癡迷佛家輪回之說,不惜拿親生骨肉入藥,拿兒孫血肉煉丹,整個人瘋似厲鬼,攪得天下民不聊生。
可惜他最後死的那樣容易,她應該也把他扔進丹爐裏,也把他煉化了才是。
長樂一陣一陣的有些恍惚,感覺神魂巨蕩,就要脫離這具沉重的身體了。
“趁著姑姑現在還明白,姑姑要囑咐你幾句話,你要答應姑姑。”
“好,姑姑您說,無論什麼事情,我都答應。”年輕的皇上用力擦了一下眼睛,忍著淚、點著頭,微微側頭示意旁邊跪著隨時準備擬旨的翰林院學士。
站在皇上身邊的威武大將軍,太子太保,大炎國第一個即是三孤又是三公的異姓王,長樂公主的駙馬周昌盛,強忍著滿心的悲痛,目不轉睛的看著床上骨瘦如柴的妻子。
周昌盛幾乎咬碎了一口的牙,雙手緊捏,眼前一陣一陣的金星亂閃。
她就要死了,這麼多年,她隔三差五就要死上一次,卻始終吊著一口氣。
可這次,她卻是真真的要死了。
周昌盛的身後跪著他的弟弟周昌福一家,他的妹妹周昌柔一家,他的兩個妾侍,還有兩個妾侍生的三女兩男五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