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基因上的缺陷，特別是為了適應富以太環境，過於專注身體強度，導致大量對健康有害細胞無限度增殖，原本用來控製基因螺旋結構穩定性的那部分基因，如果繼續分裂下去，最終會首先被消耗殆盡。”
【醫生】艾德爾·金想了想措辭, 將檢測報告用直白簡單的話語告訴麵前有著灰色皮膚的薩卡拉戰士們：
“簡單來說，繼續戰鬥下去，會對你們的身體造成不可逆的傷害。首先是大腦，你們的記憶會衰退，然後是內髒，它們無法承受長時間在以太環境中的毒性，你們是純種的人類，就算進化了幾次也沒用的。”
為首的薩卡拉軍團將軍, 亞威·熱詩·範德倫平靜地注視著他, 他有著典型的法利西亞民族麵孔，棕色的頭發因為長時間的戰鬥和混亂作息而顯得亂蓬蓬，滿臉汙泥和鮮血凝固後，在臉上形成了一塊塊紫黑的血痂。
“範德倫將軍，你和你的部下已經為了人類戰鬥太久了，我希望你們能夠休息一個月左右。”
艾德爾直白地說道：
“不這麼做，你們會失去一切。”
“文明傾倒，我們的一切早已經被奪走了。”
範德倫說話很平穩，就和他手下的這支人類有史以來最強步兵軍團一樣，平靜，冷酷，有條不紊。
艾德爾打從第一眼起就不喜歡範德倫和薩拉卡軍團，但是他不得不承認，這支純粹由人類組成的軍隊，遠比什麼職業者、星降師、術士之流來的正統。
薩拉卡軍團如今還剩917人, 他們是法利西亞名君薩拉卡王，以自己名字命名，並親手組建的純粹人類部隊，血統上百分百純正，通過二十代人的培養，將普通的凡人部隊，利用各種縝密的社會學、生物學，有機組合並篩選，生生把人類最優質的的戰鬥基因集中在了薩拉卡軍團身上。
這是一種極其殘忍的手段，每一名薩拉卡戰士的誕生，背後則是無數個家庭，七到八代人的血淚痛楚。
每一代法利西亞王室，為了加強薩拉卡軍團的力量，不惜動用武力強行擄走人民，涉及數百萬人，隻要發現資質符合的優質男女，直接拉來作為配種。教授、培育成為純粹的殺人機器，再繼續繁衍下一代。稍微有殘缺的嬰兒，直接拋棄殺掉，隻看天資, 不看努力, 即便是這樣還不夠，薩拉卡軍團不斷地舉行殺戮競賽和死鬥，隻留下最優秀的戰士。
在這種比社會達爾文主義更喪心病狂的養蠱式選拔中，如今僅存的917名薩拉卡戰士，他們的肉身強度已經超乎凡人的想象，用純粹的凡人身份，就能和重鍛四次、五次的職業者打得有來有回。
其中更有甚者，通過七人的小隊埋伏，將重鍛六次的【玩家】偷襲殺死——雖然給予致命一擊的是【學者】萊爾·斯溫德勒。
但是，不論怎麼說，艾德爾都很清楚，他們終究隻是凡人。
他們可以用偷襲和計謀，殺害掉完全沒有設防的【玩家】，但是【軍人】隨手一抬，生成的氫彈暴雨，他們就無法抵擋。
不僅如此，這三十年來，薩拉卡軍團能夠打倒的最強敵人，也隻是兩名使徒——更為尷尬的是，他們隻能擊敗，卻不能殺死。
連重鍛三次的職業者都有機會殺死的使徒，他們卻無法擊殺，這就是‘神性’的力量。
【教師】曾告訴過艾德爾·金：神是不可被凡人殺死的，能夠殺死神的，隻能是另一位神賜下烙印之人。
人類的文明是一種矛勝於盾，進攻遠超防禦的傾向，但是麵對職業者、神靈，哪怕他們再能打又如何呢？
職業者隻要咬一口舌尖，留點血，這些凡人戰士不消幾秒便會倒地死去，嚴重一點的甚至是屍骨無存。
機界社會的機械更不必說，哪怕薩拉卡戰士再英勇，機界社會的械魂都是一群有著自動瞄準、透視、跟蹤子彈、瞬移、信息阻斷、無限彈藥和補給的怪物。
在艾德爾看來，薩拉卡軍團能夠擊敗神靈，擊殺一位議員，這就已經足夠了，光是為了擊敗兩個使徒，他們就折損了2萬人。
這已經是世界上最強大的人類了……
艾德爾隻好說：
“如果你們死了，人類就徹底沒有未來了。”
“人類的未來不是由我們這群殺戮者建造的，應該是勞工、法官和學者領導的。”
範德倫淡淡說著：
“感謝你的【患者診斷】，【醫生】，作為職業者，你卻為凡人治療，這讓我們不勝感激。”
“【醫生】隻是我的職業，以太隻是我的血統，我想做什麼，不是這些決定的。”艾德爾認真地說：“對我來說，救死扶傷，用我的力量去拯救別人，幫助其他人，這就是我的目標。”
“很高尚。”
範德倫原本打算就直接離開，見艾德爾一個職業者能說出這些話，不由得一挑眉毛，抱著雙臂，說道：
“就算是在人類中，能夠像你這樣有著可貴品質的人也頗為罕見。”
“不，一點也不高尚。倒不如說……我是因為自私，才會這麼做。”
艾德爾·金頓了頓，說：
“先生，您相信我嗎？”
“如果患者不相信大夫，那就沒必要去掛號。”範德倫說。
“救人會上癮。”艾德爾說完，長出一口氣，笑了笑：“這就是我的愛好。能夠拯救其他人，把他們從死神手裏奪回來，看著他們的眼神重新有了光芒——這讓我感到極度的快樂和滿足，就好像你們吸煙喝酒一樣……我對此上癮。”
範德倫點點頭：
“所以呢？”
“我是說，從主觀上講，我不是什麼好人。”
“你覺得我，我們這些薩拉卡的屠夫是嗎？我們屠殺過罷工的工人、起義的農民、無辜的底層職業者還有為了打倒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的市民武裝。”
範德倫說了一通：
“我們都不是什麼好人。”
“但是現在，為人類而戰的，隻有你們。”
艾德爾搖搖頭，他張了張口，歎息一聲，道：
“如果你們堅持戰鬥……那就請讓我跟你們一起去吧。”
“你是個【醫生】，你應該去拯救其他人。”
“別開玩笑了。”艾德爾說：“既然你們都知道自己也不是什麼好人，光死一次怎麼夠贖罪的？”
範德倫詫異地看了一眼他，見艾德爾的神情不似作偽，沉吟片刻，說道：
“從你主動找上我們，提供治療和淨化的藥物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你為什麼一定要為了人類而戰——【醫生】，這應該也是隱秘社會的議員，地位不低。明明是侵略者的種族，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為什麼要這樣問呢？難道侵略、掠奪和破壞別人的和平幸福就是對的嗎？”
範德倫說：“有史以來，便是如此。”
“從來如此，那就是正確的嗎？我不覺得這樣是人類的所謂，我願意獻出生命去拯救的人類，是一個有著堅韌不拔，知道從過去的錯誤中悔改、思考、吸取教訓的族群，每個人的喜怒哀樂是息息相關，而不是隱秘社會那種冷冰冰的，把每個人通過‘職業’劃分出來固定的工作的存在。”
艾德爾從懷裏掏了掏，將一本紅色皮套的證書遞給對方。
“這是什麼？”
“法利西亞共命黨員證。”
“你是個左人？”範德倫呆了呆：“一個職業者，還是一個左人？”
不僅是範德倫感到震驚，旁邊的一些薩卡拉戰士立刻抬起來了槍口，不少人臉上露出不悅和複雜的神色。
——薩拉卡軍團是徹底的保王黨，他們從來被植入的就隻有忠君愛國的理念，就算是拯救了他們生命，將他們從死亡領域生生拉扯回來的【醫生】。
“這太諷刺了。”有人喃喃道。
但是……
艾德爾·金不慌不忙，他完全沒有把周圍警惕的薩卡拉軍團當回事。
“現在不是討論左或右的政治立場觀點的時候。國家、民族、宗教、階級，如果不能活下去，那一切都是空談。”
艾德爾將黨員證拿回來，貼身放好，隨後看向對方：
“世界上隻有一件事值得我們共同而戰，那就是明天。”
“國家和君主不能拯救人類，民族和宗教也沒有意義，不論是誰，活下去，不擇手段地活下去。”
“施曼茨王國投靠了神靈，女神卻將其拋棄，有人倒戈向隱秘社會，結果隱秘自己在打內戰，惡魔隻會把我們屠戮殆盡，機界社會也隻是一群入侵者。”
“看看無畏艦上的倒黴蛋吧，他們抱著克萊修斯皇帝的血統，仍在內部傾軋。”
“為什麼人類的命運非得要和那些神仙皇帝們綁定在一起？他們拯救了誰？這個世界不需要什麼狗屁神靈和皇帝，我們要靠自己作為人類的身份活著，用人類的身份去跟這些入侵者們搏鬥！”
“這就是我們能夠做的最正確，也是唯一重要的事情。”
艾德爾說完後，便閉上眼睛，如果真要是被這群薩拉卡軍團的人開槍打死，他倒也認了。
倘若到這種關鍵時候，他們還在糾結無意義的政治派係，那就說明人類真的無藥可救了。
他閉上眼，靜靜等了幾秒，始終沒有撞針激發底火的聲音。
艾德爾睜開眼。
嘩啦啦……
一杆杆步槍的槍口放了下去。
這些昔日穿梭槍林彈雨的殺戮機器，用鮮血冷卻槍管的屠夫，會朝著罷工工人群體直接丟炸彈的混賬，也會為一個從未謀麵的君王拋頭顱灑熱血的禁衛。
此刻，他們卻默默地將步槍的槍口垂向地麵。
艾德爾鬆了口氣，他深深看了一眼這些僅存的人類戰士，說道：
“我不是人類，我沒資格這麼說，但是隻有野蠻的自然環境才會信奉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的法則，人類，終究不是野獸，人類的力量是為了守護和防範外敵侵略而出現的。海恩斯是海恩斯人的家鄉，誰敢入侵，那就讓他滅亡！”
“海恩斯人！”有個薩拉卡戰士高喊道：“我們是海恩斯人！”
“在法利西亞民族、威克公國、英魂殿主信徒這些之前，我們是海恩斯人！”
“不是為了君王……而是為了海恩斯和海恩斯人的明天而戰。”
範德倫眯起眼，他放下手臂，正要對艾德爾說什麼時，高遠的天幕陡然被無形的偉力撕裂開，群星之間，緩緩張開了一隻玫紅色的瑰麗眼睛。
嗡————
無形的能量波橫掃整個哀暉島，所有人悶哼一聲，艾德爾隻覺得像是被烈馬全力踢了一腳胸口，差點沒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