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冷漠,讓所有人都沉默了。
“能來這裏的,絕大部分是死有餘辜的,他們不會拿自己當人看,你們也最好別拿他們當人看。”
“那個背著一背簍礦石的,妻子不守婦道,被他手刃了;”
“那個一臉憨厚鑿石塊的,騙得他家鄉十裏八鄉的人傾家蕩產;”
“燒火那個婦人,有幾分姿色,也以色侍人,得以從事輕省的活兒,可誰知道她親手灌自家漢子毒藥?幸虧有人撞破了。”
田大野娓娓道來。
司徒雷、易邇闞對“以色侍人”這個詞有些敏感,看向田大野的目光帶著審視。
田大野大大方方地承認:“沒錯,確實與我有染。她用身體換得輕鬆活,不虧。”
柴令武沉默了一下,輕輕擺手,示意不要深究。
曹參說過,牢獄是容納惡人之所。
誰打算在這裏講道德,腦子得被門夾過。
何況,這些管事長年累月在礦上,才不會帶家眷來這險地,你指望他們當聖人麼?
有能力,你可以用道德來約束自己,但別輕易用道德約束別人。
“本官看了一下,唐興縣年產銅十萬斤,這數量太不如意了。”
柴令武尋了塊平整一點的石頭坐下。
田大野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的大黃牙:“依下官看,這產量還可以再低一些。”
這是話裏有話呀。
“除了人手,你這裏還需要什麼?”
柴令武沒空打這啞謎,直截了當地追問。
“除了水源會緊張,我們還需要大量的糧食、肉菜、石炭,需要再配上醫師、藥物,需要大量的鑿、錘、背簍、騾馬、鑊、鹹菜……”田大野收起了油滑的表情,認認真真地提出要求。
總的來說,田大野這個管事除了道德上略有瑕疵,做事還是很到位的,所需物資的種類、數量信手拈來,唯有對各項事務了如指掌才可能對答如流。
柴令武拍拍田大野肩頭:“所有物品,我會盡量配齊;水源,你自己想辦法,實在不行把雪弄下來。這些礦監,相信你心裏有數,都是些官宦子弟,早晚要離開唐興縣這犄角旮旯,不會對你們有太大影響。”
“外麵的一萬多人,很快會送進來,由他們掌控,你幫著提點一下他們,爭取不要讓礦監有死傷。你的歲數不小了,沒太大指望,本官能承諾的是,準你兩個兒孫遷居長安,盡量讓年幼者讀書。”
田大野隻是認真聽著,到後來眼睛越來越亮,鄭重地對柴令武叉手行禮。
如果是其他官員來說,田大野未必會信這話,可柴令武關照那些礦監的話,讓他深深地相信,這就是個在意僚屬、重情重義的好官,一定會言出必踐。
“田大野就是豁出這條賤命,也要保證各位礦監性命無憂!”
……
下了湯丹最危險的路段,柴令武騎在烏蒙馬背上,搖搖晃晃的,腦子裏卻一直在想田大野陰陽怪氣那句話。
“陸肆、柴旦,你們與雷絕色一道,支錢出去,換上烏蠻裝扮,盡量查清楚礦石下山之後的具體流程,看看中間有沒有什麼貓膩。”
柴令武將人支了出去。
雷絕色撇嘴:“明府,你這麼要求一介人犯,不過分麼?”
沒錯,雷絕色還是人犯,柴令武的判決,徒二十年呢。
柴令武伸出一個手指頭,示意減刑一年。
雷絕色嘟著嘴,不情不願地扭動腰肢,奈何在場不是鋼鐵直男就是不解風情,扭了也白扭。
回到衙門,阿底裏迷見柴令武身旁隻有莫那婁捷隨行,忍不住問了一嘴。
“上湯丹太累了,給了他們點錢,讓他們自己去耍了。”柴令武露出一個漢子都懂的笑容。
至於阿底裏迷信不信,反正柴令武是信了。
柴令武現在對唐興縣上下,突然起了濃重的信任危機。
田大野身為礦山管事,對每年礦石產量了如指掌,對能提煉出多少銅也應該有大致的估計。
拋開誤差,能以那種怪腔調說話,田大野估計對產量有了嚴重的質疑。
銅這玩意兒,在此時除了能鑄造兵器、器皿,還能鑄造錢幣,甚至可以視同錢幣!
雖說敢動官銅會要命,而大唐對民間開采銅礦也不限製,可財帛動人心啊。
馬教主的理論,你即便換一個時代背景,依舊沒有錯,最多根據時代不同需要微調而已。
在唐興縣的地頭,阿底裏迷又是十足的地頭蛇。
要說與他無關,柴令武或者能相信;
要說他不知情,柴令武能表演一個倒立屙尿。
所以,阿底裏迷是注定聽不到真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