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旦不屑一顧:“來這裏的,即便再好的出身,也翻不了身。莊主在意這個幹嘛?”
柴令武鼻子裏哼了一聲:“當我不知道啊!就是看著那個年輕人,總覺得有些麵熟。去,叫過來問問。”
不知是柴旦開竅了還是什麼原因,過來的是那母子二人。
婦人微微福身:“犯婦安氏,攜犬子安薪參見明府。”
這稱呼,妥妥的官員家眷沒跑了。
柴令武想了想,自己並不認識安姓的官員啊!
“先夫原雍州治中安穩……”
柴令武恍然大悟:“以義倉新糧換舊糧的安穩啊!難怪眼熟。敢和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家夥合夥,無異於與虎謀皮,無怪被害。就是苦了家眷。”
安薪握著拳頭,怒目而視,一字一句地說:“阿耶他清廉如水,不會幹這種事!他是冤枉的!”
柴令武能理解這種對阿耶的無條件信任與崇拜,但是……
“年輕了。安穩出事前,托老仆安醒到柴家櫃坊支取一千緡存錢,準備送你們母子逃往西域,並托我將自首書交給陛下。”柴令武表示,紮心非我願,但使意氣平。
安薪咬牙,從喉嚨裏發出受傷野獸的低嗥:“那麼,安醒呢?”
柴令武淡淡回應:“據本官所知,安醒被殺於醴泉縣的小道旁。”
安薪如同泄了氣的蹴鞠,整個人蔫了,仿佛行屍走肉。
阿耶的死、安醒的死、一千緡巨財的失蹤、自身遭受的困苦,都不如信念的崩塌。
安氏的神態很寧靜:“先夫觸犯了唐律,罪有應得,犯婦也無可辯白。不過,明府有一點可錯了,安醒沒有死。”
柴令武漫不經心地聽著安氏的話,最後一句讓他心頭一驚。
“當真?”
安氏歎了口氣:“前兩天,犯婦被押著經過碧穀,在路邊的小酒肆裏看到他在當掌櫃。雖然膚色黑了,頭上包青帕、身上披羊皮衣,儼然烏蠻人打扮,犯婦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了。”
膚色黑,這一點可以理解,雲貴高原紫外線強,將人的皮膚曬黑很容易的。
烏蠻打扮,是為了隱藏身份。
唐興縣這種邊荒,戶籍是最好弄的,多少山頭的蠻人還沒徹底接受官府的管理呢,報上某某山頭的名義,入籍是輕而易舉的事。
至於說安氏一眼就認出的話,那絕對是真的。
很多老仆,那是當家人看待的,在一起生活了數十年,你的生活習性一點一滴都在人家印象裏,很難認錯的。
柴令武擺手示意安氏他們退下。
如果安醒真的是卷款跑來碧穀,事情的性質真不一樣。
從律法上說,安醒這是背主,當流徙、徒刑甚至處死。
從某個角度說,安醒這不地道的一手,卻又斷了安氏一家逃往西域的路子。
從階級上來說,任何上層都容不得這樣的背主家奴。
人才啊!
醴泉縣的凶案現場,怕也是早就布置好的了。
嘿嘿,這人性,可真複雜啊!
一名烏蠻衙役領著一名漢人、一名烏蠻走了過來:“明府,這是阿底裏迷讚府讓我轉交過來的案子。讚府說你正好在糯穀田附近,糯穀田的紛爭,正好你來調解。”
這個“附近”,可是有近十裏的山路呢。
問過才知道,糯穀田村漢蠻雜居,相互間還有通婚。
漢人老漢叫莊蒙,烏蠻老漢叫阿底庫卡,還是兒女親家。
聽了阿底庫卡的名字,柴令武隱約明白,讚府阿底裏迷為什麼要轉交自己處理了。
阿底裏迷大約是覺得,阿底庫卡與自己約摸是一個摟衣,判決出來倒不怕百姓不服,隻怕上官以為自己徇私舞弊。
“告訴讚府,以後別啥事都送來。隻要問心無愧,行一些方便也情有可原。”柴令武對衙役道。
沒法,本來阿底裏迷他們摟衣在唐興縣的人口就不少,你都避嫌,避得過來嗎?
不要太偏袒過頭就行。
兩個親家打官司,這也是很少見的。
起因還是因為習俗。
烏蠻的習俗之一,十四歲妹娃子就算成年,成年的當晚要離家去公房住,公房俗稱“羊圈樓”。
按柴令武的理解,這相當於放妹娃子自由,準許自由戀愛了,大人眼不見為淨。
問題是,阿底庫卡的孫女、莊蒙的外孫女成年當晚,入住公房,險些遭遇不喜歡的人糾纏。
莊蒙要求,將外孫女交給自己家,按漢民的習俗養,阿底庫卡堅決不同意。
(參照東川阿旺鎮拖潭村彝族習俗。)
柴令武好言相勸,建議糯穀田以後妹娃子住公房,旁邊安排幾個小夥伴。
雖然對談情說愛有些阻礙,好歹完全係數提高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