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光輝,如益州的性子一般,慵懶地斜照進驛舍的門檻,看得人不想動彈半分。
柴令武把驛卒叫過來,一百銅錢依序排到了桌上,一言不發。
驛卒世故地笑笑,細細地將開元通寶一枚枚地地對著陽光照射, 然後緩緩裝進肩頭的褡褳。
這個動作,讓柴令武想起後世沒有驗鈔機時,老百姓看手上的紅票子的場景。
一模一樣啊。
“不知上官可曾聽說過‘紮火囤’?”
驛卒笑容微微古怪。
這個詞,陌生啊!
泥石流係統適時科普,這個詞最早現於明末淩濛初所著《二刻拍案驚奇》卷十四,指的就是奸詐之徒借用箭在弦上的貪歡之念, 設計為圈套, 引良家子詐騙錢財。
到了清朝, 紮火囤才轉變名稱為仙人跳。
柴令武的麵容更加古怪了吧:“這四人出身不凡,就是去樓子裏也是大主顧的排麵,怎麼會招惹到這破事?”
驛卒笑著坐下:“上官卻不知,這益州成都縣,妹娃子格外粉嫩、水靈,很多人有不輸於樓子裏頭牌的容貌。老話說得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有幾個漢子不動心的?”
此時益州的附郭縣隻有成都縣,貞觀十七年才析出蜀縣。
“青石橋那邊,花鳥魚蟲,向來熱鬧,妹娃子也多,賊娃子同樣多。”
驛卒起身叉手。
又掙到了一百文,夠買一腿肉哄哄婆姨與娃兒的嘴咯。
這樣的日子, 巴適!
踏著夕陽的餘暉,柴令武帶著所有人向青石橋方向轉去。
真不是柴令武心善,隻是這幾個瓜皮, 是自己蓄意帶來的玩具, 怎麼能讓人先一步搞廢呢?
就像打麻將,哪怕你手上是個屁胡,也不樂意上家截胡啊!
青石橋並不隻是橋名,是一片區域的名稱,柴令武一行找了許久,才看到某個院落的門開著,十餘名戴襆頭、著麻布粗衣的漢子揮舞著刀棍吆喝。
“喲,挺熱鬧的啊!”柴令武一腳踹開門邊的漢子,大搖大擺地走進去,微笑著鼓掌。
院落的某間房門通開,吳能、王叔業、獨孤傲骨、竇懷貞四人衣冠不整,麵上一個紅唇印格外醒目,滿麵憤怒地瞪著一個嫵媚入骨、膚如脂玉、眼能勾魂的二八佳人。
房門處,四名仆人拔出橫刀,一副準備拚命的架勢。
估計,這才是一直陷入僵持的原因吧?
“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凡夫。”柴令武笑眯眯地吟著唐末呂岩的詩。“嘖嘖, 你們四個, 玩出麻煩了吧?咦, 不對呀, 你們四人,不應該有四個小娘子麼?”
吳能、王叔業、獨孤傲骨、竇懷貞四人立刻垂首,麵頰上火燒火燎的。
被困於此、等待柴令武的援助,已經夠丟臉了。
更丟臉的是,他們玩得有點出格。
最丟臉的是,還沒入巷就被算計了。
柴令武恍然大悟,對“同道中人”這個詞語有了新的理解。
看看,知識要時時更新,保持與時俱進,否則你會漸漸聽不懂別人說什麼。
“你是誰?要多管閑事麼?”
一名相貌凶惡的漢子走了過來。
漢子的體格雖然很壯,柴令武卻感覺到了外強中幹。
就是個樣子貨,柴令武自己都可以輕易擊敗他。
但是,何必呢?
莫那婁捷凶神惡煞地闖進來,一手薅著那漢子的後頸,將他提了起來。
二十名孽障、二十名奴仆操刀圍進來,院中這十餘名漢子的氣焰瞬間煙消雲散,高高揚起的橫刀悄悄垂了下去。
自己隻是唬人,了不起就是打人,犯不上拚命。
對方為首的人衣著都不錯,奴仆也是敢打敢殺的模樣,真犯不上拚命啊!
“這就是傳說中的‘紮火囤’吧?嗬嗬,玩得爐火純青啊!可惜,你們攤上事咯。”柴令武擊掌輕笑。“如果本官告訴你們,我們這批人,有一半是九品官,本官還是從六品上的縣令,你們覺得如何呢?”
從佳人到漢子,臉色都難看起來。
這一行,很忌諱為人識破並說破。
如果對方僅僅是富商、豪紳,他們還有能力掙紮一下。
可是,這是官啊!
俯首認罪,被杖責也隻是皮肉之苦。
又不是殺人放火,更不是十惡不赦的大罪,最多關押個一兩年也就出來了。
要是再意思意思,或者等人家走後,轉身就能回家了呢?
但是,對官揮刀,不管是什麼理由,一律是殺官造反,死罪!
“早說是官嘛!”佳人忿忿不平地呸了一口。“便宜你們了,姑奶奶今天白獻香吻了!”
“都綁了!有反抗者,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