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長安城下了一夜雪。

大明宮昔日的紅牆綠瓦覆上一層厚厚的白雪,天寒地凍,滿目冰雪瓊枝,唯獨一樹紅梅在冰雪中開得正豔。

太後所居的鳳鸞殿,宮女手中的銅盆墜地,“砰”的一聲脆響,驚起一片喧嘩。

“太後醒了!快去稟報皇上。”

蒼白虛弱的女人躺在滿雕金絲楠木拔步床上,她穿著明黃瑞鳳暗紋寢衣,蓋著明黃錦緞被,全身膚色極白,白得驚心動魄,臉頰、脖頸、手背,暴露在外的肌膚正如殿外的冰雪,冰冷灰白。

宦官劉忠躬身立在一旁,微微抬頭瞥向陳太後。

她撐著身子坐起來,嘴裏咳嗽了兩聲,纖柔的長發垂下,蒼白如紙的臉上恢複了幾分血色,眉眼憔悴無神,卻仍舊難掩絕色姿容。

當年的長安城第一美人,風華冠世,說是傾國傾城也不為過,都道江山情重美人輕,卻偏偏有人……

劉忠在心裏歎了一口氣。

恒帝帶著一眾宮人急匆匆邁入大殿,他頭戴龍冠,身著明黃龍袍,剛剛親政的恒帝眉眼間是壓抑不住的意氣風發。

一舉扳倒頭上兩座大山,怎能不令他歡喜。

“母後,兒臣來送您最後一程。”

“兒臣會將您葬入怡陵,陪在父皇身側,就不知您還有沒有顏麵再見父皇?”

陳太後冷笑幾聲,“哀家竟養出了你這等狼心狗肺之徒。”

“母後,您垂簾聽政十二載,於江山社稷有功,卻難抵穢亂宮闈之罪。”

“穢亂宮闈?”陳柔似是聽見了一個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話,她猛咳了幾聲,血色殷紅在雪白的錦帕上散開。

“您與定北王戚戎的私情,恐怕街邊的小兒都能說上幾句。”

“他一死,母後大受刺激昏迷三天,太醫說您哀慟悲絕,想必也是對這等亂臣賊子用情至深。”

陳柔嘔出一口熱血,巨大的悲傷席卷纏身,她倒在床榻上,怔然憶起當年先帝駕崩,她才二十三歲,帶著五歲稚子,四周群狼環伺,權宦欲擁蕭淑妃之子為新帝。

戚戎領著十萬大軍回長安,他手持銀槍,身著粼粼黑甲,站在那金碧輝煌的大殿上。

他說:

“阿柔,別怕,我會護著你。”

一晃十二年過去,他信守承諾,為她平定叛亂,開疆擴土,鎮守北疆。

她卻害了他。

三日前,定北王戰死的消息傳到了長安。

小皇帝絲毫不掩自己的野心勃勃,“母後,還是您的懿旨管用,定北王他中計了。”

他以為自己除去了心頭大患。

沒有帝王的能力,卻先學會了這等陰私手段。

“戚戎,我對不起你。”

在陷入一片黑暗之前,陳柔垂下兩行清淚。

她想,她欠他太多了。

欠他一世情深,隻得……來生再報。

*

“姑娘,七姑娘,怎的這會兒睡著了?”

陳柔的意識朦朦朧朧,好似身體墮入深潭,那聲音由遠及近,如水中旋轉波紋般灌入她耳中。

她喘著氣睜大眼睛,耳邊浮動的雜聲頃刻間消失,天地一片清明。

大丫鬟雁書擔憂地望著她,“七姑娘,莫不是又病了?你的臉色……”

“雁書?你是雁書?”陳柔驚疑未定,似是剛從一場噩夢中驚醒。

那場夢太真實了,十數年發生的事情曆曆在目,這究竟是一場夢,還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她是垂簾聽政十二年的陳太後?

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此時的她不在雕梁畫棟的大明宮,而是在她未出閣時所居的閨房。

陳柔坐在妝台前,鏡中的少女烏發披肩,雖然未施粉黛,卻已是天香國色。與那夢中人相比,仍舊青澀的臉上,還帶著幾分不諳世事的天真嬌憨。

“七姑娘,衣服早已備好,咱們今日還出去嗎?”雁書手中端著一套男子裝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