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書韞是被父母的爭吵聲吵醒的。
窗外處在一片天寒地凍之中,鵝毛紛紛,所見之處皆是一片銀裝。天色不早,屋內灰蒙蒙的,窗戶下放著一台蜜蜂牌縫紉機,窗戶邊的牆上,貼著寫有“無產階級萬歲”的工農兵舊海報。
葉書韞掀開花被褥,捏著咳嗽兩聲,輕輕喊:“爹,娘……”
幹澀的小奶音淹沒在爭論聲中,隔了一道門,依舊能清楚聽到外頭的對話。
“我不管,你趕緊把那丫頭給我送走。”
女人哭得傷心,嗓音淒厲,像是受盡了極大的委屈。
“你看看,從她回來闖了多少禍?丟了多少人?那麼久了口音還沒改過來,一張嘴就是一股鄉下泥腿子味兒,帶她出門我都覺得丟人啊!
勸她的男人聲音中滿是無奈。
“那又能怎麼辦?換孩子那女人已經死了。臨死之前把孩子送過來,你也查過醫院的檔案,明擺著是被換了,書韞才是你身上掉下來的那團肉。你讓我送,送哪去?送回鄉下那埋在土裏的女人身邊?你讓大院的人怎麼看我?又怎麼看你?”
“我寧願自己生的是知知!你是沒看到,知知被她推倒,摔成什麼樣。頭上一個大豁口,那血啊,咕嘟咕嘟往外冒。我看她就是沒安好心,故意害知知!
“當年被換也不是知知的錯,她要恨,有本事恨養她那女人,有本事在我們去接她的時候別跟我們回來,現在憑什麼怪在知知身上!虧得知知把她當親妹妹,一直讓我不要怪罪她,嗚……我可憐的知知!她要不回來,知知也不會被大院裏的人說三道四。”
……
女人的哭聲綿延悠長,葉書韞拉過被褥蓋過腦袋,在被窩裏小聲抽泣。
她又闖禍了。
自從來到這個家,她就一直在闖禍。
但她都不是故意的。
半年前。
還叫大妮的葉書韞被病重不起的娘叫到跟前,娘說她不是娘的親女兒,她的親爹娘,都在城裏。
葉書韞問是不是因為她不聽話,娘才不想要她。還沒等到答案,親爹娘就來接走了她。
她躲在被窩裏哭了好幾個晚上。雖然以前的爹娘對她也沒有多好,住在村尾的小鐵蛋還老是和哥哥一起拿小石頭丟自己,但她還是希望留在爹娘身邊。
村裏那個爹說過,小丫頭不聽話,要被丟進水塘裏溺死。她怕被丟進水塘,一直都很聽話。在家裏,四歲的時候就要站在小板凳上學做飯;等全家人吃完,她才能吃一點剩下的飯菜,如果實在太餓偷吃了饃饃,爹會打她一頓說把她賣給老拐子。
到了城裏,葉書韞害怕再被新的爹娘拋棄,一直都乖乖的,不敢多吃飯,也不敢去外麵玩,聽新爹娘還有哥哥姐姐的話。
可是每次她聽哥哥姐姐,都會闖禍讓新爹娘生氣。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在被窩裏哭完,葉書韞擦掉臉上的淚水,從床上起身,兩隻小短腿晃悠了兩下,才摸到自己的鞋。
屋裏的小木桌上放著兩個小的搪瓷杯,一個嶄新,一個明顯有了些年頭,杯沿還有個小豁口。
葉書韞拿起舊的看看,裏麵已經沒有水了。
這個杯子是葉知知送她的,葉書韞特別喜歡。在鄉下的時候,她聽說隻有去縣裏受了表彰的大人才能獎勵一個搪瓷杯。
拿著杯子出了屋,外頭在爭論的聲音戛然而止。葉書韞看到母親周娥哭得梨花帶雨,冷漠地瞥了她一眼,轉過身去。
她不安地走上前,拽著周娥的衣角,“娘,我想喝水……”
周娥嫌棄地把衣服抽回來,“我說了,讓你叫我媽媽!娘都是鄉下人才叫的!”
葉書韞縮了縮腦袋,一雙眼睛淚水汪汪的,她模樣瘦小,小臉倒是白嫩,真有幾分委屈巴巴的意味。
葉士剛勸周娥,“好了,和孩子好好說,她還小。書韞,你把杯子給爸爸,爸爸給你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