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魔鬼的低語(1 / 3)

林炘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又一次看到了麵前熟悉的懸崖。

霧氣從深不見底的黑暗中升騰向上,在無邊的虛空裏,細碎的陰影變換著,不可名狀的詭異之物蠕動著,發出一陣陣窸窸窣窣的響動。

林炘隻感到脊背發涼,意識似乎已然跌進這永遠看不到邊際的深淵之中,汙濁的、潮濕的觸感包裹著他的每一寸皮膚,耳邊傳來似有若無的呢喃。

“我在等你呢。”

“我們都在等你呢。”

怦然爆裂的畫麵在他眼前不斷閃爍,但他還是看清了。

那是他無數次在白紙上畫出的,那個巨大的,令人頭皮發麻的眼睛。

“醒醒。”畫麵突然卡在了原地,然後伴隨著清脆的碎裂聲,麵前的一切化作了粉末和碎片。

耀眼的強光刺了進來,林炘忍不住以手掩麵。

站在他麵前的,準確的說是站在他斜上方的,是那個穿著白色長裙的少女。

她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姿態,淩空站立,腳下依然是深不見底的混沌,周身籠罩的白色光芒無比奪目絢爛,似乎有攝人心魄之力。

“你到底是誰?”林炘緩緩放下擋在麵前的手,但依然微微閉著眼。

“我也不記得以前的名字了,”那少女望向他,唇齒微動,聲音卻異常清晰,似乎根本不需要經過任何的物理介質,直達他的思維,“不過你不是給我起了個新名字嗎?”

林炘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他又一次注意到了,少女發梢後那一對毛茸茸的耳朵。

“你是……”林炘覺得某個名字就要脫口而出,但就像所有在夢中經常發生的事一樣,他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具體是什麼。

“不過說實話,”少女抿了抿嘴,露出一個有些無奈的表情,“這個名字有點傻。”

沉重的意識落回他的身體,他又一次從夢中驚醒,迷迷糊糊的打開手腕上的顯示器,竟然還不到六點。

林炘一直覺得自己有輕度的嗜睡症,如果每天不睡夠固定的時長,他會完全無法集中注意力。

他不得不強迫自己躺下。一旦閉上雙眼,劇烈的焦慮感就向他襲來。今天如果不是紀若秋趕到得及時,自己恐怕不是筋斷骨折,就是一命嗚呼了。

林炘是個惜命的人,雖然這個時候他還並不清楚自己對這個世界的情感,但毫無疑問,他是個好奇心極強,對絕大多數事物充滿興趣的人。與生俱來的樂觀也促使他無論遇到什麼樣的困境,都總是的認為自己一定能化險為夷。不過這一次他心裏確實沒底,這短短幾天內發生的事讓他越來越強烈的感覺到,死亡似乎比他想象的還要可怕。這種恐怖的內核在於,它近在咫尺。

他翻來覆去,卻很快意識到,無論如何是無法入眠了。

他緩緩挪動著,盡可能不發出多餘的聲音。走廊裏一片漆黑,他猶豫片刻,轉身向大門走去。

不得不承認,這個訓練營的舉辦方不僅財大氣粗,而且應該對於建築設計和美學有著獨特的見解。在晨曦的薄霧中,林炘饒有興致的觀察著群山環繞之下的建築群。這些後現代的建築不僅采用了大麵積成塊切割的石料,而且巧妙的在穹頂、外牆和陽台等部分大麵積使用了玻璃材料。這樣的拚接建築在保留簡潔古樸的哥特式風格的同時,又憑空增加了幾分通透感。

林炘漫步在不同建築之間的小徑上,大口吸著清晨有些潮濕的空氣,卻絲毫沒有察覺到身後傳來的細碎輕微的腳步聲。

“單獨行動可不是個好習慣,”這聲音嚇了他一個激靈,他愣在原地,“你現在可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他猛的回過身,紀若秋背著手,衝他挑了挑眉毛。

“你怎麼……”林炘似乎覺得自己應該問些什麼,但話到嘴邊卻硬生生卡住了。

“睡不著的不止你一個。”紀若秋淡淡的說道。

林炘並不喜歡高個子,尤其是比自己高的女性。說到底這跟他肮髒的男性自尊心有關,不過他沒想到的是,很多年後身高幾乎成為了他最不想涉及的話題。

畢竟他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會長到一米八。

不過他不得不承認,麵前的這個女孩的外貌的確出眾。不同於陳諾的清麗冷豔抑或是季千翎的俏皮可愛,這女孩的長相帶有幾分中性色彩,眉宇之間帶著明顯不屬於女性的英氣。棱角分明的顴骨和下頜,加上高挺的鼻梁和鋒利的眉眼,如果不是有半長不短、就快要長到肩膀的頭發,林炘會主觀的判斷這是一個英俊的男性。林炘其實對這種長相並不買賬,但他還是不得不承認,這女孩的確是世俗意義上的漂亮。

“你發什麼呆呢?”紀若秋見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臉上,伸手狐疑的摸了摸臉頰,“我臉上有東西啊?”

“沒有沒有。”林炘連忙尷尬的擺了擺手,“我是想說……昨天多虧姐姐出手相助,還沒來得及感謝呢。”

紀若秋擺了擺手:“那倒不必了,畢竟你們也幫到了我的朋友們。不過,那個叫做白若珩的家夥,恐怕不會就這麼輕易罷手。”

“哦?”林炘覺得她似乎話裏有話。

“我覺得你應該看出來了吧,那個家夥一開始的目標應該隻是你們組最能打的那個女孩,”紀若秋往林炘身前走了幾步,然後示意林炘跟上,“你和小組裏的其他人,隻不過是他用來牽製那個她的工具。”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你們每個人,都成了他直接意義上的敵人,甚至連我,也成了他必須率先鏟除的人。”

林炘撓了撓頭,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你們應該也有所察覺了,來參加這個所謂訓練營的人當中,有相當一部分人事先就了解內情。”

林炘點了點頭:“姐姐你恐怕也是其中之一吧。”

紀若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繼續說道:“這些人從一開始就知道,來參加這個活動意味著什麼,他們來這裏也隻有一個目的。”

“成為最後留下來的人。”紀若秋意味深長的看了林炘一眼。

“所以呢?這跟白若珩想要害我們,有什麼關係?”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個白若珩,”紀若秋微微蹙眉,“知道的恐怕遠比其他人多得多。”

“從他開始用那個方式淘汰其他人,我就發現了兩件事。第一,他下手非常熟練,我們當中的其他人,就算打過幾次架,也不可能就這麼‘幹淨利落’。第二,他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如果說得更嚴重一些的話,他其實根本沒把我們當人看。”

林炘點了點頭,白若珩的確給人一種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沉穩和狠辣,以至於他在第一次看到這個人的時候,也不免生出一絲懼意。

“那個家夥,事先恐怕接受了難以想象的訓練,”紀若秋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道,“這個訓練營裏的其他人,對他而言不過是待宰的羔羊。”

林炘沉默片刻,有些戲謔道:“姐姐的意思是,因為他覺得我們已經發現他的陰謀了,打算滅口?”

“你要非得這麼說,其實也對,”紀若秋瞥了一眼林炘,“我想,他一開始並不清楚你們每個人的實力,尤其是對和你同行的那個女孩有所忌憚。所以才費這麼半天勁演這麼一出戲,把你們分開,逐個擊破。但是現在你們已經對他失去了信任,他又在之前的計劃裏意外促成了我和你之間的合作。我看過他和那個女孩過招,以他的身手,想要放倒我們的確不難,但是和那個女孩之間顯然還有差距。你昨天還把他的兩個手下打成了廢人,恐怕實力也不容小覷。隻要我們聯手,就憑他和另外那個小丫頭,你說能有幾成勝算?”

“啥?我?”林炘一頭霧水,他這才想起,昨天那兩個家夥開始還跟瘋子一樣朝他衝過來,之後不知道為什麼就都躺地上了。

紀若秋沒理會他的異樣,繼續道:“不過局勢對我們也不容樂觀。絕大多數走在前麵的人,事後應該隻是知道後麵發生了混亂,並不清楚具體的細節。就算他們當中有人知道事情的梗概,也會認為我們跟白若珩是一夥的。所以,現在我們和他一樣是眾矢之的,如果其他人利用這一點,恐怕能把雙方一網打盡。”

“畢竟,還剩下好幾十個人呢,他們要是也聯起手來就麻煩了。就算再能打,也沒有人能同時對付這麼多人。”

林炘沉默了,太陽緩緩的從群山背後升了上來,逐漸升溫的陽光照在兩人的臉上。

“是啊,有那麼多人呢。”他又一次不懷好意的笑了笑,“那白若珩可輸定了。”

紀若秋有些不解:“什麼意思?”

“我們手裏可是有一張王牌呢。”林炘仔細打量著紀若秋,似乎思忖著,然後點了點頭。

“王牌?”紀若秋雲裏霧裏,有些摸不著頭腦。

“姐姐你,就是我們的王牌。”

林炘輕手輕腳的回到房間門口,陳諾已經醒了,她立在門後,似乎等了他許久。

“幹啥?找我有事?”林炘看她麵無表情,尷尬的笑了笑。

“那個女孩,好像對你挺感興趣。”陳諾白了他一眼,冷冷道。

“哈?你說紀若秋?”

“你最好小心點,”陳諾正色道,“別相信這些人。”

林炘拍了拍她的肩膀,小聲道:“說到這個,我有個計劃。”

“喂,都給我醒醒!”林炘正要開口,就被從身後傳來的低沉男聲打斷了。

陳諾警惕的拉著他退到門邊,身後正是那個壯漢教官,宮本越。

那家夥雖然昨天狠狠吃了陳諾一腳,但是看上去毫發無傷,一雙凶神惡煞的牛眼瞪著門後的兩人,看上去來者不善。

陳諾神色一凜,把林炘拉到身後,儼然擺出了一副要開打的架勢。

宮本越的目光掃過陳諾,卻沒有多餘的停留,而是徑直穿過兩人。

經過了昨天的狼狽,營員們自然領教了這個家夥的狠辣,不敢有半刻怠慢,他們很快從床上爬了起來,倉皇的站成兩排,林炘和陳諾連忙也悄悄站到隊伍最後。

從各個房間裏魚貫而出的隊伍,在宮本越和其他教員的帶領下,最後彙集到了一個形狀奇特的建築物門前。

林炘上下打量著這個建築物,它坐落在整個園區的正中心,幾乎完全用玻璃堆砌而成。暗綠色的外牆呈現出一種扭曲的多邊形,這種玻璃材質應該經過了特殊處理,雖然依舊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透明感,但從外麵完全無法窺見內部的結構。

營員們很快被帶了進去,建築物的內測是兩道沉重的,紅色絲絨包裹的大門,內部一片漆黑,隻能隱約看到反光的玻璃穹頂。

“這看上去像是個劇場。”黑暗中,季千翎拍了拍王曉寒,示意他跟自己一起退到隊伍末尾,四個人有些不安的擠在一起。

陳諾環視著四周,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營員們按照指令坐在大廳裏的座位上,這座位跟電影院的那種很像,隻是似乎要更柔軟一些。

不過這椅子的其他功能卻令人匪夷所思。隨著清脆的“哢噠”聲,乘坐者的手腕、腳踝和腰部,同時被某種卡扣死死鎖住。與常人的想象不同,這種卡扣並不堅硬,恰恰相反,它應該是由某種高強度的合成纖維製成。由於伸展性良好,這卡扣允許身體有小幅度的活動,同時卻可以把四肢和軀幹牢牢地固定在座椅上。

座位和座位之間有很寬的間隔,在漆黑一片的室內,林炘甚至根本看不清自己身旁座椅上陳諾的麵孔,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向他襲來。

鹵味從他的肩膀上探出頭,它藍白相間的毛上發出閃爍著微光,半透明的身體蠕動著,緩緩爬到他的胸前。

他腦海裏浮現出一個白色的身影,似乎無比熟悉,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任何細節。

嚐試掙紮了幾下,他立刻發現這是徒勞的。不管這些家夥接下來要做什麼,自己都不會有任何反抗能力。

腳下的地麵發出嘈雜的摩擦聲,林炘感覺自己的身體被抬升了起來,雙腳脫離了地麵,周圍那些模糊不清的輪廓也在隨之移動著。在這個混沌的空間裏,循著微弱的光線,林炘看不到他身邊的其他座椅有任何與地麵或牆壁相連的部分。

它們以一種詭異的姿態,懸浮在半空中。

頭頂處傳來一陣奇怪的響動,林炘隻覺得有什麼東西完全遮住了自己的臉頰,嚴絲合縫的蓋住了自己的雙眼和口鼻,四周的一切也瞬間消失,隻剩下徹底的,似乎沒有盡頭的黑暗。

如果能再選一次,林炘絕對不想看到接下來的畫麵。

眼前再次有光亮的時候,林炘覺得自己已經完全失去了對身體其他部分的知覺,他所有的注意力已經完全集中於視覺,而且無論他嚐試向哪個方向轉動頭部,眼前的畫麵都是一模一樣的,如果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一個微縮的顯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