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子蕭一愣,自洞悉滿腹才華且謀略雙全的斯先生是因無法忘情自己的母妃,才掩蓋鋒芒留在穆王府為他籌謀一切,他既動容於斯先生的癡情,也失落有這樣的真相。但歸根結底,這樣兩種情感都始終不及身為人子的矛盾。他矛盾的認為,順從斯先生便是對父皇的某種褻瀆,哪怕那位冷漠的父親從未給過他一丁點溫情,可父親就是父親,血脈親情豈能用理智去克製?
所以,他願意相信他的母妃反對他參與奪嫡,也是有這個矛盾在作祟。
盛子蕭咬了咬牙:“但……”
舒總管何等的耳聰目明,聽一個字便已知其全意,拱手打斷道:“殿下不願忤逆小姐,是為孝;不忍斯先生失望,是為義;顧念父子親情,乃純良至孝。三者皆無錯,錯的不過是時機還未成熟,殿下何不再等等?”
等等……盛子蕭眉心一跳,這個字這個詞他再是熟悉不過的。從呱呱墜地等到蹣跚學步,從愣頭少年等到二十弱冠,從一腔熱血等到心如死灰……等得難道還不夠嗎?
麵對小主人疑惑的目光,舒總管儼然不願再多言,微躬的姿態下,一雙蒼勁的手隨意翻了翻那本要拿去罰抄的書。
靜謐之下,任何細小的聲動都將被賦予可輕易惹人注目的能量。
盛子蕭凝固的睫毛在細微的沙沙聲靜止後,快速顫動了幾下:“是該等等……”語氣已回歸素日的雲淡風輕:“等到夜色稠密,興許也會有稀客登門。舒伯,你同陳嬤嬤講一聲,今夜煩她去後門守半宿。”
“是。”舒總管爽快的領完命,卻又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盛子蕭皺了皺眉,這位老者方笑笑:“殿下,你出來已有些時候了,斯先生還在書房等你呢。”
“我沒忘。”盛子蕭偏頭望向半空中的皎月,半是惆悵半是無奈:“我隻是有點餓,想去後廚弄盤點心。”
舒總管哦了一聲:“好吃的點心都需現做。這樣吧,我讓小桃去廚房做一盤殿下喜歡的梅子酥,等做好了我再給殿下送去。”
“有勞舒伯了。”盛子蕭輕輕放下這句話,轉身離去。
梅子酥是霓嬪唯一會做的一道點心。盛子蕭每回去聽雨軒請安,霓嬪都會特意做上一份,與他一道喝茶品酥,閑聊家話,最是愜意不過。今日因再次論及斯先生的提議使得霓嬪動了大怒,以致那盤梅子酥無人問津。此刻想起,不免心生幾分內疚。
不愧是舒總管,任何心事都休想瞞過他。
盛子蕭嘴角微微一揚,腳下的步子突然就輕快起來。
重新回到書房,斯先生已離開書架,正背手獨立窗前。盛子蕭關好門,走過去發現他在賞月。
四月天能有如此圓滿的月色,倒也值得一賞。盛子蕭陪著賞了一會,想了想,決定聽從舒總管的建議,避開那個問題,另問道:“先生不擔心小四?”
斯先生目不斜視,沉吟不語。
盛子蕭幹脆側身而立,選擇直視他。月光下,這個早過不惑之年的男子依舊帥氣十足,麵部皮膚依舊白皙細膩,眼角眉梢依舊平整光滑,可以想象得到,年輕時他是何等的光彩照人。
“小四現在隻怕正受鞭刑之苦,康王府審人的手段堪比大理寺,斷斷不會輕饒了他。”靜靜又道。
斯先生抿了抿嘴,眸光依舊清冷。
這讓盛子蕭傷感陡增:“我見你將他視為己出,總以為你會心疼,不舍得放他去冒險,沒想到……”
“殿下,”斯先生兩片薄薄的嘴唇向左向右扯了扯,一個純粹到沒有混入任何雜質的聲音,輕柔、幹淨的說道:“這世間唯一讓我視為己出的孩子,隻有你一個。至於小四,他是我養在身邊的孩子,也是鬼醫聖手的傳人,更是日後要為你所用的刀。所以,這些苦他必須去受。”
斯先生待自己如何,毋庸置疑。讓盛子蕭備受震撼的是那個“刀”字,他可從來沒有想過要用這樣生冷的字去定義他與小四,或是穆王府內的其他任何人。
不夠老練的盛子蕭立刻被胸口的震撼激出三分真性情:“從前我也問過,先生教我治國方略,教我審時度勢,教我識辨人心,為何獨不教我醫術用毒,先生當時隻說時候未到。今日我鬥膽再問,先生不教,真的隻是時候未到?”
“你不該動怒的。”斯先生狹長的上眼瞼往下半垂,遮去眸中半數冷光:“古往今來,皆是如此,君有君道,臣有臣路。朝廷若要興盛不衰,各司其職乃本分。你既選擇為君,那些陰損之事就當留給符合它身份的人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