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啟翻身下馬,景子墨順勢把韁繩塞給小廝,與他一前一後朝商船走去。
天終於承不住烏雲,從厚重的雲肚破開口子,洋洋灑灑飄起雨來。
這個時節,約莫到了傍晚就會落雪。
周啟登船,看見薑家人還在規整箱籠,往裏走,薑瑤拉開半掩的房門,露出一張柔媚清麗的臉來,看見他,不由下意識垂眸,少頃又從內走出,施施然與他相對而望。
周啟站在風口,衣袍被吹得簌簌作響,疏離的眉眼又因濃密的烏雲冷雨顯得過於冷淡,他隻瞥了眼,隨後闊步走上前去。
薑瑤緋紅衣袍下的手捏在一起,心跳隨著他的腳步聲愈發激烈迅猛,微低的頭看見漆黑的皂靴時,心髒仿佛驟然停止跳動,一下蹦到嗓子眼懸著。
她屏住呼吸,慢慢將視線從皂靴上移到衣領,清雋的臉龐,如山如畫,俊美卻不失英武之氣,挺拔頎長的身形將自己籠在陰影之中,寬闊令人神往的胸膛,近在咫尺。
薑瑤有種窒息感,眩暈感。
她覺得血液格外滾燙,熱的叫她控製不住的想去觸碰眼前人,可她又必須矜持端莊,於是她使勁克製住內心的叫囂,福了福身輕柔道:“大公子。”
周啟頷首,目光略過她看向倚窗而坐的人。
雖穿著對襟小棉襖,可身形還是偏瘦,她背對著自己,右手撐腮,看不見表情,周啟卻覺得她情緒低落,耷拉的腦袋忽然壓在小臂上,蔫蔫地對著蕩漾的江水,細密的雨絲灑在她發上,毛茸茸的浮起一層晶瑩的水珠。
這一瞬,周啟覺得有人攫住自己的心,攥的過緊,以至於胸腔悶滯,透不過氣。
“薑姑娘。”
聲音如暖風襲來,吹得薑瑤心尖一顫,抬頭目光漣漣:“你有話與我說?”
滿懷期待的眼神,羞赧通紅的腮頰,薑瑤搓著帕子,似乎已經猜到他要說什麼。
年底了,這種事不該再拖延下去。
明年周啟便有二十一歲,再不成婚也沒法同周夫人交代,她也跟著拖到十七歲,若周啟還不開口挑明,母親怕是開春就能給自己找個人家嫁了。
憑他是什麼溫謙公子,誰都比不上周啟。
如是想著,薑瑤看他的眼神裏憑添上幾分得意。
“祝平安喜樂。”
薑瑤一愣,笑意僵住:“沒了?”
周啟道:“還有———”
“我能進去跟寶憶說兩句話嗎?”
一隻手探去合上楹窗,淒冷的雨被攔在船外。
薑寶憶扭頭,看見周啟時驚了下,“大哥哥?”
周啟坐在對麵,雪青色氅衣遮住月白直裰,麵若冠玉,郎朗似月,他一眼看出寶憶哭過,紅通通的眼眶跟兔子一樣,天又冷,吹得小臉慘白,鼻尖泛紅,衣裳套的鼓鼓囊囊,極不合身。
他皺了皺眉,道:“誰惹你哭的。”
薑寶憶不好意思的低頭,解釋道:“沒有,是我想嬤嬤了,就沒忍住。”
周啟笑:“想來那嬤嬤跟你一樣,此刻正躲在院裏想你想的哭。”
原是玩笑話,卻不想,薑寶憶眼裏倏地滾滿淚珠,瞬間啪嗒啪嗒跟斷了線的珠子不住掉。
餘嬤嬤打小就照顧她,冬日怕她冷,夜裏起來多次給她換手爐,添熱炭,有時還把她小腳抱在懷裏取暖。夏日怕她熱也怕她被蚊蟲咬,拿扇子扇風,經常歪在床前睡著。
她一日都沒離過餘嬤嬤的眼,乍一出遠門,離別時看見餘嬤嬤偷偷躲在院門後抹眼淚,她也跟著難受。
周啟慌了,從袖中急急掏出巾帕,遞給她,又見小姑娘哭的悶不做聲,隻淚珠簌簌往下掉,就如同利劍穿心,來回磋磨,情急之下,他也不管薑瑤是不是在門外站著,伸手去擦寶憶麵頰的淚痕,邊擦邊耐著心思安慰。
他沒說過什麼軟話,也從沒哄過姑娘,如今全憑本能去哄,隻想叫她趕緊停了哭意,別再這麼折磨他。
薑瑤眼睛瞪得滾圓,似根本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幕,冷肅如周啟,竟會對著一個小姑娘手忙腳亂,極盡溫柔,偏那小姑娘是她薑瑤從未看在眼裏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