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草木叢生,枝繁葉茂。

當屬槐樹最先展露花期,墜滿了一枝頭得白,冰晶玉串般的隨風輕拂,散發著淡雅幽香。

今日正是長寧侯府老太爺的壽辰,上京城內達官顯貴皆來祝壽,候府前門庭若市,來往賓客絡繹不絕。

前廳熱鬧,後院卻有一處極僻靜的院落,遠離喧囂。

院內房門緊閉,門口立著三個神色緊張的婢女,屋內時不時傳來此起彼伏的哭泣聲。

“都是父親的女兒,我卻要日日受欺負擠兌,那丁嫣柔處處都要欺負我,母親卻沒有精力替我撐腰,你們說我這到底是個什麼命,怎麼就這麼苦呢。”

說話的是長寧侯府嫡長女丁懷柔,她是侯夫人溫氏所出,溫家乃上京城勳貴大家,溫氏當年嫁給丁正謙時,他還隻是家中庶子,不能承襲爵位,又不想隻得蔭封,庸碌一生,如此立誌要考取功名,挑燈夜戰,刻苦讀書。

少年有鴻圖之誌,溫大人見了欣賞不已,斷定此人日後必有所成,如此便將愛女嫁給了她。

溫氏嫁給丁正謙時是下嫁,而丁正謙也因嶽父的助力提點,成功走上了仕途這條路,功成名就。

可奈何溫氏體弱,終日纏綿病榻,丁正謙又是庶出,更偏愛憐惜側室。

如此長寧侯府的掌家之權旁落妾室尤氏之手數十年,而丁懷柔明是侯府裏金尊玉貴的嫡女,卻因母親不理事,一應吃穿用度全由尤姨娘做主,從小受了不少委屈,吃了不少啞巴虧,還處處受丁嫣柔的欺負。

方才在壽宴上,隻因她不善言辭,丁嫣柔就嘲諷她小家子氣,上不得台麵,還暗指丁懷柔這庶女作態,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嫡女,丁懷柔是庶女才是。

“我從沒因她是庶女而瞧不起她,可她卻因我性子柔弱就處處踩壓我,凡事都要高我一頭就算了,如今竟當著眾人的麵嘲諷,這可叫我以後還怎麼有臉出去見人呢!”

丁懷柔一邊說,一邊哽咽著用帕子拭淚。

她不善飲酒,可此翻從前廳挪移到後院這閨房姐妹局,她卻吃了一壺的果子酒。

自己吃還不算,還拉著陪著她的兩個好姐妹一起一醉解千愁才行。

“丁嫣柔那個小蹄子,我這就去揍她一頓,替你出氣!”

接話的是坐在一旁,定國公之女鬱司寧,她家是武將出身,父親和哥哥都是驍勇將軍,如此她性情直爽,為人做事也直,在上京城貴女圈子裏沒人敢惹。

她若說要和誰動手,決不是說說而已。

可丁懷柔是個怕事的,她不過是訴訴苦而已,還不到伸手打人的地步。

她怕自己一個人勸不住,忙向身旁另一女子求助,“婉婉,你快說說她,她最聽你的話!”

被叫婉婉的女子是太傅容懷鍾之女容念婉,她喝多了,正支著下巴,在桌子上闔眼小憩。

酡紅的麵頰,濃密繾綣的睫毛上翹,形成一個彎彎的扇形。

她不知方才的發生了什麼,聽到丁懷柔的話,如夢初醒般睜開熏醉的杏仁眼:“怎麼了?”

丁懷柔快速的和她說了一下情況,婉婉這才了然,耷拉著搖搖欲墜的眼皮,半夢半醒道:“司寧,去之前記得先教會柔姐姐武功,不然我怕咱們走了之後,她會挨家法。”

此話一出,鬱司寧立刻似泄了氣的皮球,氣勢全無。

丁懷柔也道:“你能保我一時,卻護不了我一世,家裏這些事,終究還是要我一個人來麵對。”

“我……我大抵就該是個命苦的。”

丁懷柔說著,又紅了眼圈小聲啜泣了起來。

丁懷柔一哭,鬱司寧便有些不知所措,半晌她安慰道:“不管怎樣,你好歹還有娘,你看我,自從娘沒了開始,我爹和我哥就開始嫌棄我,一言不合就揍我。”

她擼起衣袖,潔白手臂露出一大塊淤青傷痕,“你看,我這到現在還青紫著呢。”

提起鬱司寧的傷心事,挨打受罰,棍棒居多。

丁懷柔最是膽小柔弱,哪裏敢看鬱司寧觸目驚心的傷,不由得垂眸別去目光。

鬱司寧則是被打慣了,毫不在意的放下挽起的衣袖,繼續道:“我想著這家我是呆不下去了,就想找個夫君嫁了,可竟沒人上門提親,我就瞧著我爹軍營裏的小將軍不錯,有意讓他提親,你猜怎麼著?我竟然被他給拒絕了,你說愁不愁。”

鬱司寧提起這件事,鬱悶的又自飲一杯,那小將軍拒絕她的理由是她功夫太好,覺得配不上她。

鬱司寧想不明白,難道她找夫君就一定要找一個比她功夫還好的嗎?若是這樣,她這輩子豈不是很難能嫁出去了?

忽然想起在一旁許久沒吭聲的容念婉,“婉婉,又睡著了?”

她回頭,便見容念婉手肘支著下巴,又闔起了眼,發髻上的小魚流蘇微蕩。

“沒有呢。”

婉婉這次並沒睡,所以第一時間回答,“眼皮太沉了,想要眯一會,你們說,我都聽著呢。”

三人裏,屬她酒量最不好,幾杯果酒下去,眼皮就開始打架。

鬱司寧偏著頭,顯然也是醉了,不過她酒量最好,見婉婉沒睡,在桌底下戳了婉婉一下,給了婉婉個眼神。

婉婉順勢看去,便見丁懷柔還在一旁默默的拭著淚,委屈極了。

“若說慘,咱們誰都沒有婉婉慘,婉婉你說是不是?”

丁懷柔是個愛哭的性子,眼淚窩子淺,遇到委屈,不哭上個幾個時辰是過不去的。

能為她止哭的最好辦法,就是說一個更慘的事,將她的委屈縮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