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德王還是沒有話。
“當年,”瑞國公道,“富浪沙打進清國京師的時候,可是將三山五園,統統的燒掉了呀!父皇,富浪沙對清國、對越南,其實是很不一樣的呀!”
頓一頓,“又譬如,富浪沙進入我南圻永隆、安江、河仙三省之時,彼時永隆三省經略大臣潘清簡麵見富軍統帥嘉棱移衣將軍,要求富軍入城之後,‘勿驚擾人民與倉庫,現貯錢糧仍由我照管’;之後,您也曾致函嘉棱移衣將軍,請求送三省大臣回順化——這些,嘉棱移衣將軍可是都答應了下來——”
再一頓,“您看,富浪沙對清國、對越南,確確實實,很不一樣的呀!”
“很不一樣?”嗣德王開口了,“既然很不一樣,為何先占沱灢,再占升龍,欲壑難填,無休無止?”
“父皇明鑒,”瑞國公道,“這真的不能怪富浪沙了——事情都是清國惹出來的嘛!請父皇仔細想一想,如果沒有清國插手——如果沒有唐維卿這個‘欽使’的到來,哪裏會有後頭的這些沒完沒了的糟心事情?”
頓一頓,“就是升龍一役,我看,富浪沙亦是有激使然,不得不為!若沒有沱灢的那些齟齬,什麼‘榮盛商行’、什麼‘春紅樓’,哪兒來的升龍的大打出手?”
“不能怪富浪沙?事情都是清國惹出來的?”嗣德王冷笑,“南圻呢?南圻總不關清國的事情了吧?”
“照兒子看,”瑞國公臉上,露出了少年人特有的倔強神色,“還是怪不得富浪沙!如果咱們不禁教——或者,嗯,禁就禁吧,別禁的那麼狠啊!至少,別砍人家的腦袋啊!”
微微一頓,“不然的話,富浪沙也不會打進來,南圻也不會丟掉!”
“你!……”
父子二人都不話了。
過了好一會兒,瑞國公微微冷笑著道,“前些日子,‘升龍大捷’的消息傳來,上上下下,朝野內外,如癡如狂,都以為再過幾,南圻就可以光複了!金甌就可以永固了!結果呢——哼!”
頓一頓,“退一萬步,就算清國真的將富浪沙人從越南趕走了,接下來,還不曉得會發生些什麼呢!哼!”
“什麼意思?”
“兒子的意思是,”瑞國公加重了語氣,“咱們如何可以確保,不會前門驅虎,後門進狼?如何確保,功成之後,‘朝大軍’,盡數班師回國,而不是留了下來,鳩占鵲巢?”
嗣德王眼睛倏然睜大了。
“父皇,考諸於史,您覺得,更想將咱們一口吞了下去的,到底是富浪沙人呢?還是北朝人?”
北朝就是中國。
“前門驅虎,後門進狼”、“鳩占鵲巢”、“考諸於史”、“一口吞了下去”,這些話,猶如巨錘,一錘一錘,砸在嗣德王的心頭上。
“還有人要建什麼‘大報壇’?”瑞國公撇著嘴,“可笑!到時候,整個越南都是人家的‘大報壇’了!‘借花獻佛’也好,‘借經獻佛’也好,統統用不著了!”
“這些話,”嗣德王低沉著嗓子道,“我估量你自己也想不出來——是哪個叫你過來的?”
微微一頓,“我曉得,你和你身邊的那撥人,同富浪沙人走的近——怎麼,這些話,是富浪沙人教會了你,叫你過來替他們做客的嗎?”
瑞國公毫不示弱:“做客?是,兒子是過來做客的!不過,不是為富浪沙人,而是為父皇、為越南做客!”
“你!……”
“父皇何必管這些話是不是兒子自己想出來的?”瑞國公道,“隻管這些話有沒有道理就好了!”
“道理?”嗣德王冷笑,“想當然耳!”
“想當然?”瑞國公大聲道,“父皇,你曉不曉得,‘升龍大捷’之後,清國有言官上書,要在越南設什麼‘駐越大臣’!甚或‘參讚大臣’!——這不就是要將越南等同西藏、新疆,納入清國之版圖嗎?”
嗣德王的身子猛地向前一傾,“此話當真?”
“此何等樣事?”瑞國公道,“兒子怎麼敢胡?”
微微一頓,“兒子那兒,還有這個折子的抄件——回頭就給父皇呈上來!”
嗣德王的呼吸變急促了。
“父皇,”瑞國公道,“咱們跟著清國一條道走到黑,打輸了,固然有亡國之虞;打贏了,未必就沒有亡國之虞了!——不定,亡的還更快一些!”
頓一頓,“句難聽些的話,真叫清國擺一個什麼‘駐越大臣’、‘參讚大臣’在您頭上,咱們還不如做富浪沙的‘殖民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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