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一章 萬死孤城未肯降(2 / 2)

進了大門,迎麵是一塊石碑,可是,上麵空空空如也,竟是一塊無字碑。

張勇嘀咕,“這是什麼?照壁不像照壁,碑不像碑的……”

吳永賠笑道:“回爵爺的話,碑文在碑身的背麵。”

這可奇了。

轉了過去,果然,碑的背麵有字。

細看,是一首七絕:

腐胬白骨滿疆場,萬死孤城未肯降。

寄語路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落款——“江陰女子題”。

所有人——包括張勇、劉玉林、圖林等一班軍人——都感覺到了詩中的森森之氣,院子裏的氣氛,立時就沉降下來了。

這個“江陰女子”的落款,也很奇怪。

這是一座很的祠堂,麵闊三間,沒有配殿,貼著院牆,有遊廊同大門相連,“正殿”兩側,各有一間的耳房,整座祠堂,攏在一起,不過五間屋子。

關卓凡對著碑文,凝眸片刻,轉過身來,“進去罷!”

進入正殿,倒比想象中的略軒敞些——應該有一個後抱廈。

居中一尊塑像,軀幹豐碩,雙眉斜飛,目細長而曲,麵赤有須,神情威嚴。

第一個話的,還是張勇,“哎,這個模樣,很有點兒關雲長的意思嘛!”

他的話,多少帶一點兒笑的意味,話音剛落,關卓凡的眼風就掃了過來,張勇這才發覺,自己的語氣,同殿內的氣氛,頗不相宜,吐了吐舌頭,閉上了嘴巴。

趙景賢沉吟了一下,道:“閻麗亨神像的形貌,大約是依據韓慕廬的《江陰城守紀》塑造的吧?”

韓慕廬,韓菼,康熙年間,殿試第一,官至禮部尚書,慕廬是他的別字。

吳永對趙製台的淵博十分佩服,“是!”

“不過,”劉郇膏接口道,“邵子湘著《閻典史傳》,‘應元偉軀幹,麵蒼黑,微髭’——同韓慕廬的記述,還是頗有差別的。”

邵子湘,邵長蘅,子湘是他的字,康熙年間入太學,應順鄉試,後入蘇撫幕,以古文辭著名於世。

好家夥,劉撫軍的淵博,也不是蓋的。

趙景賢點了點頭,“是——其實,若逼肖祠主,大約還是《閻典史傳》勝《江陰城守紀》一籌的。”

關卓凡略略出了一會兒神,道:“《江陰城守紀》載,閻麗亨‘每巡城,一人執大刀以隨,頗類關壯繆’,又雲‘外兵望見,以為神’,我想,大約就是因為這樁事跡,後人想象閻麗亨的形貌,便成了‘軀幹豐碩,雙眉卓豎,目細而長曲,麵赤有須’了。”

哎呀哎呀,輔政王才是不得了呀!

關壯繆,即關羽,死後諡“壯繆”。

張勇心想,你們幾位讀飽了書的,兜來轉去的,到了了,不還是這尊神像造的像關雲長麼?哼,有什麼呀?我可是第一眼就看出來了!

趙景賢、劉郇膏則齊聲道:“王爺睿見!”

“不過,武而不遂曰壯,名與實爽曰繆,”關卓凡淡淡的道,“‘壯繆’二字,實在算不得什麼佳諡!嘿嘿,後主不肯替他這位義叔遮掩,倒也有趣啊!”

頓了一頓,“江陰蕞爾之地,彈丸之城,如果交給關羽,二十萬大兵壓境,他守得住八十日麼?我看,韓慕廬拿閻麗亨擬於關壯繆,自以為美譽,其實是看了閻麗亨!”

此言一出,群相聳動。

關羽可是“武聖”!照輔政王的法,這位“武聖”,非但名實不副,閻應元的本事,更遠在“武聖”之上了?

這個評價,可真是——

高!實在是高!

不過,不管閻應元有多大的本事,可是都用在了對抗大清上頭的呀!

這個——

咳咳,咳咳。

至此,輔政王的“深意”,已經隱約浮出水麵了。

趙景賢按捺住激越的心情,道:“王爺此,委實是公允持平之論!關羽自然不是無能之輩,不過,千載之下,得享大名,為人尊崇,主要還是因為‘忠義’二字,至於軍事上,是否算是第一流的人才,實在是很值得商榷的。”

關卓凡微微點頭。

轉過身來,麵對神像,過了片刻,緩緩道:“我其實受閻麗亨惠甚重——沒有他的這座祠館,我如何能夠邂逅楊側福晉?沒有他的庇佑,軒軍從長毛手中克複江陰,也未必就能收功如斯之速!”

舒一口氣,“上一回,就想有所致禮,可惜陰差陽錯,未能盡意,今若再不顧而去,於公於私,都太無禮了——”

微微一頓,“請香!”

雖然都有了預感,但輔政王真的出“請香”二字,一屋子的人,還是覺得不大真實——

輔政王真要祭奠閻應元?

祭奠這個殺了大清兵四萬餘人的前明典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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